说书老人今夜从袖中取出一只胭脂盒,乃是以象牙雕成,盒身温润,却隐隐透着一股甜腻到发腥的香气。他并未打开,只是以指甲轻叩盒盖,发出空洞的微响。“更漏邪尽,时辰归寂。今夜,老朽不说时,不说漏,只说一盒胭脂,一位名妓,一场红粉蚀骨、色相成空的……皮囊之祸。”
扬州城有个名妓,名唤“灼华”,色艺双绝,尤擅琵琶,一曲《春江花月夜》能令满堂宾客魂牵梦萦。她并非绝顶姿色,却生就一股入骨的风流媚态,眼波流转间,能勾走男人的三魂七魄。灼华深谙此道,对妆容打扮极为讲究,所用胭脂水粉,皆是重金求购的上品。
这日,一个西域来的胡商,慕名献上一盒据说源自波斯宫廷的“媚颜脂”。那胭脂盒以整块象牙雕就,内里膏体并非寻常红色,而是一种极其娇艳的、带着金粉的玫红,香气浓烈独特,初闻似玫瑰,细辨之下却有种说不出的、令人心跳加速的异样甜腻。
胡商神秘道:“此脂非俗物,乃以西域奇花‘醉芙蓉’之花蕊,辅以秘药炼制,只需一点点,便能令容颜增色十分,媚态横生,纵是柳下惠再生,亦难把持。”灼华试涂于腮,对镜自照,果然镜中人眼波欲流,双颊生春,平添了十分妖娆。她大喜过望,重赏胡商,将此脂奉为至宝。
自此,灼华更是艳名远播,王孙公子为求一见,挥金如土。她愈发依赖这“媚颜脂”,每次见客,必精心涂抹。那胭脂也确实神奇,不仅让她容光焕发,更似乎能影响他人心志,凡见过她盛妆模样的男子,无不对她痴迷不已,言听计从。
然而,欢场岁月催人老。几年光景,灼华虽极力保养,眼角亦悄悄爬上细纹。她惊恐地发现,若不涂那“媚颜脂”,镜中的自己竟显得格外憔悴、平庸,与寻常女子无异。她对这胭脂的依赖达到了顶点,甚至到了不涂脂不敢见人的地步。妆奁中其他胭脂皆被弃之不用,唯这盒“媚颜脂”消耗得极快。
更让她不安的是,她开始做一些怪梦。梦中总有一个穿着波斯服饰、面容模糊的女子,对着她哭泣,声音凄切:“还给我……把我的颜色……还给我……”醒来后,枕边竟真会落下几缕带着异香的、不属于她的金色发丝。
这年元宵灯会,灼华被一盐商巨贾重金包下,于画舫献艺。她刻意加重了“媚颜脂”的用量,务求惊艳全场。镜中那张脸,果然美得摄人心魄,连她自己都有些恍惚。然而,琵琶弹到一半,她忽觉脸颊奇痒难耐,似有无数小虫在皮下爬行。她强忍不适,勉强奏完,宾客皆沉醉于其“媚色”,并未察觉异常。
回到闺房,她急忙对镜卸妆。清水拂过脸颊,那娇艳的玫红色竟如同长在了皮肤上,难以洗净!反而在揉搓下,颜色愈发鲜艳,仿佛要从毛孔中渗出血来!她惊恐地看到,镜中自己的脸,正在发生可怕的变化——皮肤变得过分光滑紧绷,毫无皱纹,却透着一股非人的蜡质光泽;那双原本灵动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空洞的媚意,如同画上去的一般;最骇人的是,她感觉不到自己脸上的表情了,仿佛戴着一张精致无比却毫无生气的面具!
“媚颜脂”不是在妆点她,而是在……取代她!那胡商所说的“秘药”,恐怕是某种活物精华或邪术,这胭脂正在吞噬她本身的生机与容貌,将她变成一个徒具“灼华”名号、内里却被妖异之色填充的空壳!
灼华想尖叫,却发现自己发出的声音也变得娇嗲做作,不受控制。她疯狂地想刮掉脸上的颜色,指甲划破皮肤,流出的却不是血,而是一种玫红色的、带着异香的粘稠液体!那液体所到之处,皮肤迅速被同化,变成同样的蜡质“胭脂”!
她终于明白,那梦中波斯女子,定是这“媚颜脂”的前一个受害者!这胭脂如同寄生虫,需要不断依附新的宿主,汲取其“色相”与生命力来维持自身的光鲜。宿主本身的美貌终将被榨干,成为胭脂的一部分,而胭脂则会寻找下一个目标。
不出半月,“灼华”便从扬州城消失了。有人说她跟一个富商私奔了,也有人说她得了怪病,容颜尽毁,隐退了。只有她的贴身丫鬟,在一个深夜,看到妆台上那盒象牙胭脂盒自动打开,里面空空如也,而窗外飘过一个身着波斯华服、面容与灼华有七分相似、却毫无生气的女子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后来,扬州欢场间隐约流传起关于一盒西域邪脂的传说,告诫那些倚仗色相的女子:真正的魅力源于内在,倚靠外物强求的“媚色”,终将是镜花水月,甚至可能反噬自身,连皮带骨,被那虚幻的“色相”吞噬殆尽。那盒象牙胭脂,或许正在某个暗处,等待着下一个渴望“倾城”的猎物。
说书老人将胭脂盒轻轻合上,那甜腻的香气似乎也随之隔绝。
茶馆内众人皆默然,尤其几位女客,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油灯的光,映着各色面孔,平添几分虚幻。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皮相之美,终随岁月流逝。那妄图以邪术驻颜的,往往最先失去本真。红粉骷髅,不过一念之间。诸位,珍惜天然,修养内心,方是长久之道。”
“今夜散了,愿诸位眼中,所见皆是真颜色。”
黑暗降临,那盒想象中的胭脂,却仿佛在提醒着浮华背后的虚空与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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