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老人枯瘦的手指从袖中缓缓抽出,指间拈着一支簪子。那簪身是古朴的乌木,簪头却雕成一条盘绕的灵蛇,蛇眼嵌着两点极细的幽绿石髓,在昏黄的油灯下泛着湿冷的光,仿佛刚从暗处苏醒。
“惰傀散尽,金蟾吞骨,蛇簪引魂。”老人的声音带着一种浸透岁月的寒意,油灯的光在他深陷的眼窝里跳动,“今夜,老朽不说镜,不说笛,不说画,不说妆奁,亦不说那蚀骨金蟾。只说这支蛇簪,一个书生,一场春梦了无痕、魂断温柔乡的……销魂劫。”
落魄书生张文远,赴京赶考,盘缠用尽,只得借宿于一间荒山野寺。寺宇残破,香火早绝,唯剩断壁残垣与满院荒草。是夜,山风呼啸,吹得破旧窗棂呜呜作响,如泣如诉。张文远蜷缩在布满蛛网的厢房角落,对着一盏如豆的油灯,饥寒交迫,前程渺茫,心中满是凄凉。
就在他昏昏欲睡之际,墙角一堆杂物中,一点幽光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拨开尘土,发现那是一支女子用的乌木发簪,簪头的灵蛇雕工奇诡,触手冰凉,那幽绿的石髓蛇眼,在黑暗中仿佛活物般凝视着他。张文远本是读书人,不信怪力乱神,只觉此物精致,或许是前朝旧物,能换些银钱,便随手揣入怀中。
当夜,张文远做了一个极尽旖旎的梦。梦中不再是破败山寺,而是一处暖阁香闺,红烛高照,锦帐流苏。一位身着素衣、容颜绝世的女子背对他,对镜梳妆,乌云般的发髻上,正簪着那支乌木蛇簪。女子缓缓回头,眉眼含情,唇边笑意温婉,声音酥软入骨:“公子,妾身等候多时了……”
张文远何曾见过如此绝色,梦中只觉神魂颠倒,与那女子吟诗作对,软语温存,极尽缠绵之事。女子自称“素娘”,言谈间对他倾慕不已,直赞他才高八斗,他日必能金榜题名。张文远沉醉在这温柔幻梦中,只愿长醉不愿醒。
然而,梦醒之后,唯有破寺寒风,残灯孤影。张文远怅然若失,抚摸着怀中那支冰冷的蛇簪,昨日梦境却历历在目,那素娘的温言软语犹在耳边。他将此视为奇遇,甚至隐隐觉得,那梦中美人才是知己。
第二夜,他怀着期待入睡。果然,素娘再次入梦,此番更是柔情蜜意,曲意逢迎。自此,夜夜如此。张文远彻底沉溺于这虚幻的温柔乡中,白日里精神恍惚,捧着那蛇簪痴痴回想梦中情景,对科举功名也渐渐失了兴致,只盼夜幕早些降临,好与梦中佳人相会。
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了下去。面色青白,眼窝深陷,明明年轻,却步履蹒跚,形销骨立。同路的旅人或附近的山民见他模样,都觉诡异,劝他离开那荒寺,他却充耳不闻,只道是读书辛苦所致。
偶尔有见多识广的老猎人路过,嗅到他身上一股若有若无的、如同蛇腥般的阴冷气息,又瞥见他怀中偶尔露出的蛇簪,脸色大变,告诫道:“后生!你身上那东西不干净!是‘梦魇簪’!专吸人精气魂魄!快扔掉!”
张文远此时已鬼迷心窍,如何肯听?反而觉得老者多管闲事,污了他的良缘。他更紧紧握着那蛇簪,如同握着救命稻草,也是握着通往温柔乡的钥匙。
这一夜,梦中景象愈发浓艳。素娘不再局限于暖阁,而是引他漫步于一片无边无际的、盛放着血色花朵的园圃。花香甜腻醉人,素娘的笑容却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诡异。她取下发间的蛇簪,在指尖把玩,那幽绿的蛇眼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文远,”她声音依旧柔媚,却透着一股冰寒,“你可知,妾身为何独独选中了你?”
张文远痴迷地望着她:“自是……你我有缘……”
“缘?”素娘轻笑,笑声带着回响,“是孽缘。我乃前朝含怨而死的宫妃一缕残魂,附于此簪,需吸食九九八十一位书生精气,方能重塑魂魄,再返人间。你,是那最后一位。”
张文远如遭雷击,想挣脱梦境,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眼前的绝色佳人面容开始扭曲、剥落,露出底下青黑色的、布满细鳞的皮肤,那双含情美目,也化作了冰冷竖瞳!
“你的梦,该醒了。”那“素娘”——或者说蛇妖残魂——狞笑着,手中蛇簪陡然化作一道乌光,如同毒蛇出洞,直刺张文远眉心!
剧痛并非来自梦中,而是真实地在他头颅内炸开!现实中,破寺厢房内,那支被他紧握在手中的乌木蛇簪,簪头的幽绿石髓爆发出刺目的光芒,一股无形的吸力自簪身传来,疯狂攫取着他最后一丝生机与魂灵!
“不——!”张文远发出半声短促的哀嚎,身体剧烈抽搐起来。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被那蛇簪强行抽离,融入那片无尽的、冰冷的黑暗之中。而那蛇簪,仿佛活了过来,细密的鳞片在他掌心蠕动,幽绿的蛇眼死死“盯”着他逐渐涣散的瞳孔。
第二天,有大胆的山民进入荒寺,发现张文远直接挺倒在草席上,早已气绝身亡。他双目圆睁,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恐惧与难以置信的神色,右手紧紧攥着,指缝间露出一点乌木簪尾。人们试图掰开他的手指,那手却僵硬如铁。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尸身迅速干瘪下去,如同被风干了数年,而在他青灰色的眉心处,一点细微的、仿佛被蛇信舔舐过的红痕,正慢慢渗出一丝黑血。
那支乌木蛇簪,在山民试图将其取下时,竟“咔”的一声轻响,化作一蓬细细的黑色粉末,从张文远僵硬的指缝间流泻而下,消散无踪。
真正的张文远,其魂魄早已被那蛇簪中的妖魂吞噬,成为了它挣脱束缚、重返人间的最后一块踏脚石。而那凝聚了八十一道书生怨魂的宫妃残魂,或许已披着新的皮囊,混迹于红尘浊世,等待着下一次的猎食。
说书老人将枯瘦的手掌摊开,仿佛那蓬黑色粉末仍在他掌心流淌。
油灯的光,映得他脸上皱纹如同干涸的河床。
“温柔乡是英雄冢,更何况那画皮艳骨,镜花水月。”老人的声音如同从古井深处传来,“诸位,莫要贪恋枕上虚妄,那蚀骨销魂的,往往非是情爱,而是索命的无常。”
“梦中呓语,或许是恶鬼低吟;怀中信物,或许是追魂令牌。”
“今夜,散了罢。”
黑暗彻底淹没了茶馆,唯有那油灯熄灭前最后一缕青烟,在空中扭曲盘绕,形似……一条择人而噬的灵蛇。
喜欢听书客:茶馆志怪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听书客:茶馆志怪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