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老人没有重新点燃油灯。他就坐在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里,声音干涩得像是用砂纸在摩擦朽木,每一个字都带着渗人的寒意。
“上回说到,灯笼尽灭,血腥弥漫,那索命的脚步声自观众席步步逼近……”老人的呼吸声在黑暗中格外清晰,“今夜,便是这出鬼戏的……终场。”
绝对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那“哒…哒…”的脚步声不疾不徐,每一步都踩在德庆班众人濒临崩溃的心弦上。浓烈的血腥味几乎令人作呕,仿佛那走来的东西,周身都浸满了凝固的鲜血。
“班…班主?!”一个乐师带着哭腔嘶喊,声音在空旷的戏台里撞出回音,更添恐怖。
吴老倌牙关打颤,想回应,喉咙却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他只能凭借感觉,死死盯着那脚步声来源的方向。
脚步声停了。
就停在戏台边缘。
黑暗中,所有人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已经上来了。它就站在他们中间。冰冷的、带着腐朽和血腥气息的阴风,无声地拂过每个人的脸颊。
“嗬……嗬……”
不是脚步声,是某种…吸气的声音?极其缓慢,带着粘稠的液感,仿佛一个沉疴已久的病痨鬼,又像是…什么东西在品尝着空气中的恐惧。
突然——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猛地炸开!是那个拉胡琴的老乐师!只听一阵混乱的挣扎声,桌椅被撞翻的巨响,以及一种令人牙酸的、像是湿布被强行撕裂的“刺啦”声!整个过程不过两三息,挣扎声便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液体“嘀嗒…嘀嗒…”落在地板上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后台还活着的人,全都僵住了,连呼吸都几乎停止。极致的恐惧攫住了他们,有人裤裆一热,腥臊的液体顺着裤腿流下,却浑然不觉。
“点…点灯!快他妈点灯!”吴老倌终于从喉咙里挤出半声嘶吼,声音变调得厉害。
“火…火折子…摸不到…”旁边一个武生带着哭腔,双手在黑暗中疯狂又徒劳地摸索。
就在这时,那“嗬…嗬…”的吸气声再次响起,似乎…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别…别过来…别过来…”是程玉山!他显然被刚才老乐师的惨状彻底击垮了,声音里充满了崩溃的绝望,“我唱…我给您唱…求求您…”
他竟然真的哆哆嗦嗦地,用那破锣般的嗓子,断断续续地唱起了《血冤录》的片段,荒腔走板,在此时的黑暗中,显得无比诡异。
那吸气声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倾听。
程玉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唱得更加卖力,甚至带上了哭腔。
然而,下一秒——
“呃!”
程玉山的唱腔戛然而止,变成了一声短促的、被掐断喉咙般的闷响。接着,是身体软软倒地的声音。
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那嘀嗒的液体系列,似乎又多了一处来源。
吴老倌浑身冰凉,他知道,下一个可能就是自己。绝望和一种被戏耍的愤怒,猛地冲上了头顶。他不再摸索火折子,而是凭着记忆,疯狂地朝着刚才摆放那红衣戏偶的太师椅方向冲去!他要砸了那个源头!
黑暗中,他撞翻了不知什么东西,踉跄着,终于摸到了那冰冷的椅背,以及…椅子上空空如也的坐垫。
戏偶…不见了!
它果然…自己走上来了!
这个认知让吴老倌最后的理智彻底崩断。
就在他万念俱灰之际,眼角余光猛地瞥见——舞台中央,那原本小袖站立的位置,似乎有一点点极其微弱的、诡异的红光在闪烁。
是那戏偶的眼睛?!
它在那里!
几乎是本能,吴老倌爆发出此生最后的力量,像一头疯狂的困兽,朝着那点红光扑了过去!他什么也顾不上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毁了它!
他扑了个结实,撞上了一个冰冷、僵硬、穿着绸缎的“身体”!那触感,绝非活人!他死死抱住那东西,感觉那东西在他怀里剧烈地挣扎起来,力量大得惊人,冰冷的“手指”如同铁钳般掐进他的皮肉,那“嗬嗬”的吸气声就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一股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我跟你拼了!!”吴老倌状若癫狂,张开嘴,朝着那红光的大概位置——很可能是脑袋——狠狠咬了下去!
没有惨叫,没有鲜血。
他咬到的,是冰冷、坚硬的木头。以及…一股更加浓郁、仿佛积攒了百年的怨气,顺着他的牙齿,猛地灌入他的体内!
剧痛!灵魂仿佛被撕裂的剧痛!
吴老倌发出最后一声不似人声的嚎叫,感觉自己的意识正被那股冰冷的洪流冲垮、淹没。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瞬,他仿佛听到怀中那木偶,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无尽嘲弄的…叹息。
……
第一缕天光,艰难地透过破旧的窗棂,照亮了如同炼狱般的戏台。
横七竖八地倒着几具尸体。老乐师和程玉山的死状极惨,像是被巨力撕扯过,几乎不成人形。其他几人,则是面容扭曲,双目圆睁,活活吓死的。
吴老倌倒在舞台中央,双臂还紧紧抱着那个红衣戏偶。他的眼睛瞪得几乎裂开,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恐惧与痛苦,嘴角却带着一丝诡异的、僵硬的微笑,与那戏偶脸上的笑容,如出一辙。
而那戏偶,依旧鲜艳如新,血红的戏服上没有沾染一丝血迹。它静静地被吴老倌抱着,描画的眉眼低垂,仿佛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角落里,唯一还有一丝气息的,是小袖。她蜷缩在那里,白色的戏服被溅上了点点暗红,眼神空洞,痴痴呆呆,嘴里反复念叨着那句索命的戏词:
“看君不是池中物…夜半登台…血衣舞…”
当落魂坡的村民终于战战兢兢地推开戏台大门时,看到的便是这地狱般的景象。
后来,村民一把火烧了老戏台,连同里面的尸体和那个邪门的戏偶。但怪事并未结束。有人说,每逢雨夜,还能听到那荒废的废墟里,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戏声。也有人说,曾在月光下,看到一个穿着红戏服的身影,在灰烬之上,幽幽地舞动着……
说书老人久久没有说话,黑暗中,只能听到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以及茶馆内众人压抑的抽气声。
良久,老人才幽幽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与警示:
“怨念凝而不散,便可成物。那血衣戏偶,便是如此。德庆班众人,终究没能唱完那出《血冤录》,尽数成了那百年怨气的食粮,永困于那荒坡戏台之上。”
“诸位,有些东西,沾不得,有些戏,唱不得。举头三尺,未必是神明,或许……是等着替身的怨傀。”
“今夜,散了罢。”
黑暗依旧,但那无形的恐惧,却已深深植根于每个听客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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