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将油灯捻得幽暗,那光晕只勉强照亮他干枯的下颌,上半张脸陷在浓重的阴影里。他开口,声音像是从一口废弃的枯井里缓缓升起,带着潮湿的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气。 诸位,老话常说,女人产子,便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过去了,添丁进口,阖家欢喜;过不去……那便是一尸两命,怨气冲天。咱们这故事,便源于这么一桩过不去的惨事。
话说这清河镇往北,有个叫“柳树屯”的庄子。庄里有个土财主,姓周,名守财。这周守财年过四旬,家中有田有产,唯独一桩心病——娶了三房妻妾,却只得几个女儿,偌大家业,竟无一个儿子继承。为此,他日夜忧心,求神拜佛,只盼能得个带把的。
后来,他不知从何处,花了重金,买来一个逃难而来的姑娘,名叫秀娥。这秀娥年方二八,生得虽非绝色,却也眉目清秀,身段丰腴,一看就是好生养的模样。周守财将其收为第四房,只盼她能为自己诞下麟儿。
许是诚心感动了上天,秀娥进门不到半年,便有了身孕。周守财大喜过望,将秀娥捧在手心,饮食起居,无不精细,请来的郎中也说脉象稳健,多半是个男胎。周家上下,都沉浸在一片虚假的欢欣之中,只等着小少爷降生。
唯有秀娥自己,日渐沉默。她本是苦命人,被买来如同货物,心中并无半分欢喜。随着产期临近,她更是时常心神不宁,夜不能寐。她总对贴身丫鬟小翠说,夜里做梦,梦见一个浑身青紫的娃娃,在一个漆黑冰冷的地方朝她哭,伸手要她抱,可她怎么也够不着。
小翠只当她是产前忧思,宽慰几句便罢。
然而,厄运终究还是来了。
秀娥生产那夜,正值腊月十五,天降大雪,寒风呼啸。产房内,秀娥凄厉的惨叫声持续了整整一夜,血水一盆接一盆地端出来,触目惊心。请来的稳婆忙得满头大汗,脸色却越来越白。
“不好……是横胎……卡……卡住了……”稳婆的声音带着颤抖。
周守财在产房外急得团团转,听着里面秀娥的声音渐渐微弱,心中那“得子”的期盼,渐渐被一种不祥的预感取代。
“保孩子!无论如何,给我保住孩子!”他最终对着产房声嘶力竭地吼道,那双因焦急和私欲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狠厉。
这句无情的话,如同最后的判决,穿透门板,落入了气息奄奄的秀娥耳中。
天将破晓时,秀娥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稳婆满手是血,踉跄着出来,面色惨白如纸,对着周守财摇了摇头,声音发颤:“老爷……四姨太她……血崩……去了……孩子……孩子憋得太久,也没……没保住……是个……是个成了形的男胎……”
周守财如遭雷击,呆立当场。他盼了半辈子的儿子,竟就这么没了!他猛地推开稳婆,冲进产房。
房内血腥气浓重得令人作呕。秀娥直接挺地躺在炕上,双目圆睁,死死盯着屋顶,眼神里凝固着无尽的痛苦、绝望,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怨恨!她的下身已被鲜血浸透,身下的褥子一片狼藉。
而在她双腿之间,那个浑身青紫、早已没了气息的男婴,静静地躺在那里,形态扭曲,仿佛在母腹中经历了最后的挣扎。
一尸两命。
周守财看着那死去的男婴,又看看秀娥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一股邪火混着失落和恐惧涌上心头。他竟觉得是秀娥无用,断送了他的儿子!他粗暴地伸出手,想去合上秀娥的眼睛,可那眼皮竟如同铁铸,怎么也合不上!那双怨毒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瞪”着他。
周守财心里发毛,恼羞成怒,啐了一口:“没用的东西!死了还不安生!”竟命人用草席一卷,将秀娥和那死婴的尸身,草草埋在了庄外一片乱葬岗的角落,连口薄皮棺材都没给,更别提什么法事超度了。
秀娥的贴身丫鬟小翠,念及旧主情分,偷偷去烧了几张纸钱,哭了一场。回来后就病倒了,整日里胡话不断,总说看到四姨太浑身是血地站在她床前,怀里抱着个青紫色的娃娃,对着她哭。
周家的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平静。只是府里上下,都觉得宅子比以往更冷了,尤其在夜里,那通往昔日秀娥院落的回廊上,总像是有一股穿堂风,阴冷刺骨。
怪事,始于秀娥头七那晚。
是夜,月冷星稀,寒风卷着雪沫,打得窗纸噗噗作响。周守财睡在正房,睡得极不安稳。梦里,他总听到有婴儿在哭,哭声嘤嘤嗡嗡,时远时近,搅得他心烦意乱。
半夜,他被一泡尿憋醒,迷迷糊糊起身。屋内炭火将熄,一片昏暗。他趿拉着鞋,正要往净房去,忽然,他浑身一个激灵,僵在了原地。
他听到了一种声音。
不是梦里的哭声。
是女人的哼唱声。
声音极其轻微,缥缈,仿佛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就隔着一堵墙。
哼唱的调子很古怪,不成曲调,幽幽怨怨,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安抚意味,像是在……哄孩子睡觉。
可这深更半夜,周府之内,哪来的女人在哄孩子?更何况,秀娥死后,府里再无婴孩!
周守财的酒意和睡意瞬间全无,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窜上来。他屏住呼吸,侧耳细听。
那哼唱声,似乎来自……窗外。
他颤抖着,一点点挪到窗边,用手指蘸了唾沫,悄悄在窗户纸上捅开一个小洞,凑上一只眼睛,朝外望去。
院子里,积雪映着惨淡的月光,一片素白。
就在他窗根底下,院中那棵光秃秃的老梅树旁,他看到了——
一个穿着月白色寝衣、披头散发的女子背影,正背对着他,微微摇晃着身子,仿佛怀里正抱着什么东西在轻轻拍哄。那哼唱声,正是从她那里传来!
那身影……那身形……分明就是死去的秀娥!
她浑身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寝衣紧贴在身上,不断往下滴着暗红色的血水,在她脚下的雪地上,洇开一小滩刺目的污迹。
而她摇晃拍哄的“怀抱”里,根本空无一物!只有一团模糊不清的、凝聚不散的黑气,隐约呈现出婴儿的轮廓!
她在哄那个死去的孩子!那个未能出世的鬼婴!
周守财吓得魂飞魄散,一股凉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想叫,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他想后退,双腿却如同灌了铅,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那哼唱声,停了。
窗外的秀娥,那摇晃的身影,也猛地顿住。
然后,在周守财极度恐惧的注视下,她开始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过头来!
周守财能看到她苍白的侧脸轮廓,和那从黑发间透出的、毫无生气的眼角余光。
不!不能让她转过来!
周守财心中发出无声的呐喊,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后退去,“噗通”一声摔倒在地,后脑勺重重磕在桌角上,剧痛让他瞬间眼前发黑。
等他忍着剧痛,连滚带爬地再凑到窗边,颤抖着朝外望去时——
窗外,空无一人。
只有那棵老梅树,在寒风中轻轻摇曳,树下雪地上,那一小滩尚未冻结的暗红血渍,在月光下,分外刺眼。
说书人话音戛然而止,端起那碗冷茶,手抖得厉害,茶水泼洒出来,在昏暗的灯光下,色泽暗红,宛如凝血。 诸位,您听听!那血崩而亡的秀娥,她回来了!带着她那未能出世的孩儿,回来了!周守财一句“保孩子”的凉薄之言,便是这滔天怨念的根源!这母子俱丧的戾鬼,头七还魂夜便找上门来,往后的日子,周府上下,还能有片刻安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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