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
灵堂之内,白烛昏黄,冷风卷动着垂落的丧幡,发出呜咽般的低响。苏婉一身缟素,跪在冰冷的蒲团上,面前那口柏木棺材,空空荡荡,只盛着一套沈文秀平日穿的青衫,并几件他心爱的旧物。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灵,守得是凄绝,更是无望。
苏婉已哭干了眼泪,一双美目肿得如同胡桃,只剩下空洞与死寂。她望着那跳跃的烛火,仿佛能从中看到沈文秀温润的笑脸,看到石桥下那短暂却刻骨的温存,紧接着,便是赵虎那狰狞的面孔,沈郎后脑涌出的鲜血,以及……以及那之后她不敢回想,却夜夜入梦的血腥场景。她浑身一颤,一股寒意自脚底窜上脊梁。
“咚!”
又是一声!比方才更加清晰,更加沉重!分明就是从棺材内部传来的!
绝非听错,绝非幻觉!
苏婉猛地站起身,因久跪而麻木的双腿让她踉跄了一下,她扶住供桌,死死盯住那口棺材。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喉咙。
是沈郎吗?是他……回来了?可棺中是空的啊!
难道是……老鼠?或是木头热胀冷缩?
不!那声音,带着一种沉闷的质感,像是什么东西在内部撞击,绝非寻常声响。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几乎要溢出喉咙的尖叫。是沈郎冤魂不散,前来寻她了吗?她不怕,若是沈郎,哪怕是鬼,她也想见一见!
她颤抖着,一步一步,挪向棺材。每靠近一步,那灵堂内的温度似乎就更低一分,烛火也摇曳得更加厉害,将她孤零零的影子在墙壁上拉长、扭曲。
终于,她来到了棺椁旁。棺盖并未钉死——因是无尸之棺,只虚虚地盖着。她伸出冰冷僵硬的手,抵住厚重的棺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推!
“嘎吱——”
棺盖滑开一尺来宽的缝隙,一股混合着木头、香烛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淡淡腐朽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苏婉屏住呼吸,探头向内望去。
棺内,那件叠放整齐的青衫之上,赫然放着一枚玉佩!正是沈文秀那日遗失在石桥畔,她与他之间的定情信物!玉佩旁,是那本沾染了泥污的诗集。
此刻,那枚原本温润洁白的玉佩,竟变得漆黑如墨!不是沾染了污秽的那种黑,而是一种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深不见底的幽黑。更令人骇然的是,那玉佩表面,正丝丝缕缕地向外逸散着浓郁如实质的黑气!
那黑气在空中扭曲、盘旋,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它散发出彻骨的阴寒,以及一种滔天的怨念与悲愤!灵堂内的烛光被这黑气压制,瞬间黯淡下去,几乎熄灭。
苏婉被这诡异的景象惊得倒退一步,捂住嘴,才没有失声惊呼。
就在这时,那团盘旋的黑气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猛地一滞,随即如同找到了目标的毒蛇,倏地一下,钻出了灵堂,投入外面无边的夜色之中,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苏婉怔在原地,心头狂跳。那黑气……去了哪里?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定然与沈郎有关!
几乎就在黑气消失的同一时刻,远在城外,那片发生过惨案的杏子林旁,河岸之下,淤泥深处。
沈文秀被分散掩埋的残躯,正在发生着可怕的变化。
那团自玉佩而出的黑气,精准地找到了这里。它如同有生命的粘稠液体,迅速渗入泥土,包裹住那些已经开始腐烂、支离破碎的尸块。黑气所过之处,断裂的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喀喀”声,自行对接、愈合;腐烂的皮肉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糅合在一起,新的、青黑色的肉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蔓延,覆盖住可怕的创口……
这不是复活,这是一种基于无尽怨念的、违背生死的重组!
泥土翻动,一只苍白浮肿、布满污秽和缝合般痕迹的手,猛地破土而出!紧接着,是另一只。两只手扒住地面,用力一撑!
一个“人”,从埋尸之地,缓缓爬了出来。
他穿着下葬时那身早已污秽不堪、被河水与泥土浸透的青衫——这或许是赵虎手下仆役仓促掩埋时,唯一未曾剥去的体面。他的身体僵硬,动作间带着一种关节缺少润滑的滞涩感。他的头颅不自然地歪向一边,后脑那个致命的伤口处,黑气最为浓郁,如同填充物般堵在那里,隐约可见白森森的骨茬。
而他的脸……那张曾经清朗温润的脸,此刻浮肿青紫,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尸特有的蜡质感。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睛,那里没有眼白与瞳孔之分,只剩下两团深邃的、如同那玉佩一般纯粹的黑,里面燃烧着冰冷、纯粹的仇恨火焰。
他,已不再是沈文秀。他是怨气的集合体,是执念的化身,是从地狱爬回来索命的尸傀!
他僵硬地转动脖颈,那双纯黑的“眼睛”扫视着周围。石桥、流水、树丛……熟悉的环境刺激着他残存的、破碎的记忆碎片。
赵虎……苏婉……鲜血……分尸之痛……
“呃……啊……”一声不似人声的、沙哑破碎的低吼,从他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怨毒。
他抬起那只丑陋、浮肿的手,看了看。然后,他迈开了脚步。第一步,踉跄欲倒;第二步,便稳了许多;第三步,已然带着一种冰冷的决绝。他不再像活人般行走,更像是一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朝着苏州城,朝着赵府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所过之处,夜鸟惊飞,虫鸣戛止。连月光似乎都更加惨淡了几分。
……
与此同时,赵府之内。
赵虎自从那夜之后,虽仗着家中势力将事情压了下去,但内心深处,并非全无恐惧。他接连几夜噩梦缠身,总是梦见沈文秀满头鲜血地站在他面前,质问他为何下此毒手。今夜,他更是心神不宁,右眼皮跳个不停。
他召来两个最信任的、参与过掩尸的恶仆,在房中饮酒,试图借酒壮胆。
“少爷,何必忧心?那穷书生早就喂了鱼虾,骨头渣子都烂没了!”一个满脸横肉的仆役谄媚道。
“就是,老爷上下都打点好了,天王老子也查不到咱们头上!”另一个也附和。
赵虎猛灌了一口酒,骂道:“呸!老子会怕一个死鬼?只是……只是苏婉那小贱人,终日不言不语,像个活死人,看着晦气!”
他嘴上强硬,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那夜沈文秀撞石而亡时,那双瞬间失去神采的眼睛,以及之后他亲手……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刮过一阵猛烈的阴风,将未关严的窗户“哐当”一声吹开,屋内的烛火剧烈摇曳,险些熄灭。
“妈的,什么鬼天气!”赵虎吓了一跳,怒骂道,“去把窗户关上!”
那满脸横肉的仆役连忙起身,走到窗边。他刚伸出手,准备关上窗户,动作却猛地僵住了。他的眼睛瞪得溜圆,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张大了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脖子。
“你他妈愣着干什么?”赵虎不耐烦地吼道。
那仆役僵硬地转过头,手指颤抖地指向窗外院子的方向,声音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少……少爷……外……外面……沈……沈……”
赵虎和另一个仆役顺着他的手指望去。
只见清冷的月光下,院子中央,不知何时,竟直挺挺地站着一个身影!一身污秽的青衫,身形僵硬,头颅歪斜,尤其那双眼睛,是全然的、吞噬光线的漆黑!
不是沈文秀,又是谁?!
可他明明已经死了!死了整整七天!还被他们……
“鬼……鬼啊!”另一个仆役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直接瘫软在地,裤裆瞬间湿了一片。
赵虎也是魂飞魄散,手中的酒杯“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浑身汗毛倒竖,一股凉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不……不可能!你……你是人是鬼?!”赵虎声音发颤,强自镇定地吼道,顺手抓起了桌上的割肉匕首。
院子里的“沈文秀”,那双纯黑的眼睛,精准地锁定了窗内的赵虎。他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缓缓地,抬起了那只苍白浮肿的手,指向赵虎。
然后,他迈开步子,僵硬地,一步,一步,朝着赵虎的房间走来。他的脚步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不似人脚,倒像是重物敲击。
“拦住他!快给我拦住他!”赵虎崩溃地大叫,将瘫软的仆役往前推。
那仆役早已吓破了胆,连滚爬都做不到。
“沈文秀”已经走到了门前。那扇紧闭的房门,在他面前,仿佛纸糊的一般,“轰”地一声,向内炸裂开来!木屑纷飞中,那索命的身影,踏入了房间。
浓烈的死寂气息和怨念,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你……你别过来!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赵虎挥舞着匕首,色厉内荏地嘶吼着。
“沈文秀”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依旧一步一步地逼近。那双黑眸之中,只有赵虎倒映出的、惊恐扭曲的脸。
赵虎再也承受不住这巨大的恐惧,狂叫一声,持匕首狠狠朝着“沈文秀”的心口刺去!
“噗!”
匕首刺入,却没有鲜血流出。仿佛刺中的是一块腐朽的木头。“沈文秀”的动作甚至没有丝毫停滞。
他伸出那只冰冷僵硬的手,轻而易举地抓住了赵虎持刀的手腕。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赵虎发出杀猪般的惨嚎,匕首脱手落地。
“沈文秀”凑近赵虎,那张恐怖的脸几乎要贴到赵虎的脸上。赵虎能清晰地闻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河水淤泥与尸体腐烂混合的恶臭,以及那股深入骨髓的阴寒。
“呃……啊……”沙哑破碎的声音,再次从“沈文秀”喉中挤出,带着无尽的恨意,“……痛……好痛……”
“七日……你全家……陪葬……”
冰冷的话语,如同诅咒,一字一句,敲打在赵虎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下一刻,“沈文秀”另一只手抬起,扼住了赵虎的脖子,将他生生提离了地面!赵虎双脚乱蹬,面色由红变紫,眼球暴突,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沈文秀”纯黑的眼眸盯着他挣扎的模样,仿佛在欣赏。片刻后,他手臂一挥,将赵虎如同扔破布口袋一般,狠狠砸向了墙壁!
“砰!”
赵虎重重落地,口鼻溢血,浑身骨头不知断了多少根,剧痛和恐惧让他几乎昏死过去,偏偏意识无比清醒。
“沈文秀”不再看他,僵硬地转过身,如同来时一样,一步,一步,走出了房间,消失在浓郁的夜色里。
只留下满屋狼藉,以及瘫在地上,屎尿齐流、精神彻底崩溃的两个仆役,还有蜷缩在墙角,因为极致的恐惧和剧痛而不断抽搐、口中发出无意义嗬嗬声的赵虎。
复仇,才刚刚开始。这,仅仅是一个警告。
说书人放下惊堂木,茶馆内静得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他缓缓道:“怨灵索命,七日为期。赵虎已遭报应,然这‘全家陪葬’的诅咒,又将如何应验?那重组归来的尸傀,接下来又会施展何等雷霆手段?苏婉又将面临何种际遇?最终结局,尽在明日最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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