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书说到,鹤影远去,道约三生。苏云澜面临人妖大防之抉,父命道威之压,然其心已系于那抹清冷鹤影。三日之期将至,落霞峰顶,是生死对决,亦是情缘审判。今夜,咱便为诸位揭开这红尘痴恋的最终章!”
这三日,对苏云澜而言,如隔三秋。他整日闭门不出,父亲苏明远日夜看守,苦口婆心,陈说利害,言及家族香火、人伦大道,更将古今人妖相恋的悲惨结局一一列举,只盼儿子迷途知返。
苏云澜沉默以对。他并非不懂这些道理,只是脑海中反复回响的,是山中那抹惊鸿白影,是月下那双冰雪消融的眼眸,是她承认身份时那份坦荡与孤寂,更是那夜她离去前,最后那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恩情、知遇、还有那份悄然滋长却已深入骨髓的慕恋,岂是“人妖殊途”四字便能轻易斩断?
“父亲,”第三日黄昏,苏云澜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坚定,“孩儿不孝。然救命之恩不可忘,倾心之意不可欺。我需上山,亲口问个明白,亲眼……看她是否安好。”
“糊涂!”苏明远气得浑身发抖,“那道人神通广大,此去凶险万分!你一个凡人,去有何用?陪葬吗?”
“即便无用,亦不能让她独对险境。”苏云澜对着父亲深深一揖,“若孩儿……有所不测,望父亲保重。”言罢,他趁老父不备,猛地推开房门,不顾身后呼喊,冲入沉沉暮色之中。
落霞峰,位于临安城外三十里,山势险峻,人迹罕至。苏云澜一路疾行,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赶上!他不知自己能做什么,或许只是徒劳,但他必须去。
子时将至,月隐星稀,山风呼啸,带着刺骨寒意。峰顶是一片较为平坦的巨石,此刻,两道身影正遥遥相对。
玄诚子青袍鼓荡,手持松纹古剑,剑身清辉流转,符文明灭。他面色肃穆,周身道炁充盈,与这山巅夜色融为一体,宛如山岳。
对面,白素影依旧是一身夺目的红罗衣裙,在昏暗夜色中仿佛一团孤傲燃烧的火焰。她面色平静,手中无物,唯有周身缭绕着若有若无的冰寒气息,脚下岩石凝结出淡淡白霜。
“妖孽,时辰已到,你倒算守约。”玄诚子沉声道。
“既已约定,自当履约。”白素影声音清冷,“只是道长,我最后再言一次,我修行千年,从未害人性命,汲取日月精华、天地灵气以淬炼己身,何罪之有?接近苏公子,起初只为报恩,后则……心生慕恋,此心天地可鉴,并无半分加害之意。”
“巧言狡辩!”玄诚子不为所动,“妖性本恶,慕恋?不过是贪图凡人气运皮囊!今日不除,他日必成祸患!看剑!”
他不再多言,剑诀一引,古剑嗡鸣,化作一道凌厉无匹的青色剑虹,撕裂夜空,直刺白素影心口!这一剑,比之苏府那夜,威力更盛,剑未至,那森然剑意已让远处藏身石后的苏云澜感到呼吸困难。
白素影眸光一凝,双手结印,周身寒气骤然爆发!
“唳——!”
一声清越悠长、直透云霄的鹤唳骤然响起!只见她身后虚空之中,隐隐浮现出一只巨大的白鹤虚影,双翼展开,翎羽如雪,姿态优雅而神圣。虚影双翅一扇,无数冰晶凝结而成的羽箭,如同暴雨般射向青色剑虹!
轰隆隆——!
剑光与冰羽在半空激烈碰撞,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气浪翻滚,卷起地上碎石断草,光芒将峰顶映得如同白昼。
苏云澜死死抓住岩石,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他看到白素影身形微晃,脸色又白了几分,而那玄诚子亦是后退半步,眼中惊诧之色更浓。
“好个千年鹤妖!竟能凝练出本命法相!可惜,邪不胜正!”玄诚子大喝一声,脚踏罡步,口中咒文愈急,古剑光华再涨,剑势一变,化作漫天剑影,如一张巨大的光网,向白鹤虚影笼罩而下!剑网之中,隐有雷光闪烁,正是克制妖邪的纯阳雷霆之力!
白素影所化白鹤虚影发出一声悲鸣,在剑网与雷光交织下,光芒迅速黯淡,冰晶羽箭纷纷破碎。她本体嘴角溢出一缕鲜红,在那白皙肌肤上格外刺眼。红罗衣裙在狂风中猎猎作响,身影显得愈发单薄。
“妖孽,还不伏诛!”玄诚子剑指下压,剑网收拢,雷光炽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苏云澜再也无法忍耐,从藏身之处冲出,不顾一切地奔向场中,张开双臂,挡在白素影身前!
“云澜!”白素影失声惊呼,一直平静无波的眼眸中,终于露出了慌乱。
“小子!你找死吗!”玄诚子亦是大惊,急忙想要收束剑势,但那剑网雷光去势太急,岂是顷刻能收?
眼看苏云澜就要被那凌厉的剑炁与雷光撕碎——
白素影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猛地将苏云澜推向身后,同时,那原本黯淡的白鹤虚影骤然收缩,尽数融入她体内!她周身爆发出耀眼的白光,竟是要以燃烧本命元丹为代价,硬扛这一击!
“不——!”苏云澜目眦欲裂。
然而,预期中的毁灭并未到来。
就在白光即将与剑网相撞的瞬间,一道柔和却无比浑厚的金光自天而降,如同一口倒扣的金钟,将白素影与苏云澜笼罩其中!
“铛——!”
剑网雷光撞在金光之上,发出洪钟大吕般的巨响,涟漪荡漾,却无法侵入分毫。
玄诚子被反震之力逼退数步,持剑的手微微颤抖,惊骇望去。
只见月光不知何时穿透云层,一位身着破旧袈裟、眉须皆白的老僧,不知何时已立于场中,手持乌木念珠,面色悲悯。
“阿弥陀佛。”老僧唱喏一声,声音平和,却蕴含无边佛法,“玄诚道友,杀心一起,便是入了魔障。此鹤修为清正,并无血孽缠身,何苦赶尽杀绝?”
玄诚子面色变幻,收剑而立,沉声道:“原来是普慧神僧。非是贫道嗜杀,实乃人妖殊途,此例一开,后患无穷!”
“殊途与否,在心,不在形。”普慧神僧目光扫过紧紧护住苏云澜、气息萎靡的白素影,又看向惊魂未定却眼神坚定的苏云澜,“一念慈悲可成佛,一念执着亦可成魔。道友,你着相了。”
玄诚子默然片刻,看着金光中相互扶持的两人,又看了看神色平静的普慧神僧,终是长叹一声:“既然神僧插手,贫道……告退。”他深深看了一眼苏云澜与白素影,收起古剑,身形几个起落,便消失在群山之中。
峰顶重归寂静,唯有风声呜咽。
金光散去,白素影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倒下,被苏云澜紧紧抱住。她面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原本乌黑的发梢,竟隐隐透出一丝灰白。
“素影!素影!”苏云澜声音颤抖,泪水夺眶而出。
普慧神僧走近,查看了一下白素影的状况,叹息道:“她为救你,强行动用本源,又欲燃丹,伤及根本。修为大损,恐难维持人形了。”
苏云澜心如刀绞,紧紧抱着怀中女子,抬头恳求:“神僧!求您救她!无论任何代价!”
白素影缓缓睁开眼,看着苏云澜焦急的面容,虚弱地笑了笑,伸手轻抚他的脸颊:“云澜……不必……强求。能得你……倾心相护,我……已无憾。”她目光转向普慧神僧,“多谢……神僧……救命之恩。”
普慧神僧看着两人,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造化弄人,亦由人心。苏施主,你可知,即便她伤愈,人妖寿数有差,相伴终是短暂,且世间不容,你们将承受无尽非议与磨难。”
“我知道。”苏云澜毫不犹豫,目光坚定,“但若没有她,漫长寿数亦是虚度。世间不容,我便与她寻一处山野,相伴朝夕,直至……她寿元终尽,或我生命尽头。”
白素影望着他,眼中冰雪尽化,只剩下如水柔情与深深感动。
普慧神僧微微颔首:“既然如此……老衲便结个善缘。”他取出一枚鸽卵大小、温润剔透的玉珠,递给苏云澜,“此乃‘蕴灵玉’,可温养她的残魂元丹,助其稳固形态,延缓消散。但能否彻底恢复,乃至……寻得共生之法,还需看你们自身的造化与缘法。”
苏云澜接过玉珠,只觉得一股暖意流入掌心,连忙道谢。
“缘起缘灭,自有定数。望你二人,不忘初心,好自为之。”普慧神僧说完,身形渐渐淡去,最终消失在月光之中。
峰顶之上,只剩下相拥的两人。
苏云澜将蕴灵玉小心放入白素影怀中,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
“我们回家。”他轻声道。
白素影依偎在他怀中,轻轻点头,闭上了眼睛。
此后,临安城中再无苏家绸缎庄的少东家。有人说他携美隐居于云雾深山,有人说他远走海外。只在某些雾霭沉沉的清晨,有人似乎见过,一对男女身影依偎,行走于山涧云海之间,男子温润,女子清冷,身旁偶尔伴有一两只姿态优雅的白鹤,翩跹起舞。
“佛光解厄,情缘得续。虽前路多艰,寿数有别,然两心相许,何惧红尘劫波?鹤影红罗,终成眷属,留下一段超越族类的痴恋传说,飘荡于江南烟雨云雾之间,供后人唏嘘感叹。”
“诸位,散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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