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牛的念头一旦生根,就像春日的野草,在周家每个男人心里疯长。大哥周文广在田间歇晌时,看着邻村老钱家那头温顺的母牛慢悠悠地反刍,会凑过去递一撮烟丝,状似无意地开口:“老钱哥,你这牛……犁咱这黑土坡地,一天能犁几亩?省不省草料?我瞧着它蹄子好像比张老五家那头更敦实些?”他眉头微蹙,仿佛已经在心里用这头牛犁了三亩地。
二哥周文贵一边给人剁着排骨,一边扯着大嗓门问:“老王头,你常去牲口市,最近牛市咋样?腱子肉紧实的牛是不是都贵些?哦,我是说,那种骨架大、筋肉瓷实的,拉车肯定有劲吧?”他把看肉的经验无缝衔接到了看活牛上,惹得买肉的人都笑他:“文贵,你这是买牛还是买牛肉啊?”他也不恼,嘿嘿一笑:“都得懂,都得懂!”
最有趣的是四哥周文富。他这个闷葫芦,竟把主意打到了村里拉车送货的刘把式身上。他帮刘把式修车轴,磨蹭了半天,最后才憋出一句:“刘叔,您那骡子……拉这么重的车,走官道,一天下来……蹄子磨损厉害不?牛的蹄甲,是不是比骡子的更耐磨些?”他问得极其细致,全是关于“磨损”、“耐用度”和“维护”的问题,完美契合了他作为家庭“后勤部长”的人设。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被他们带回家,在晚饭桌上兴奋地交流、比对、争论,常常为一个“先看牙口还是先看蹄形”的问题争得面红耳赤。周父周厚德则拿着小木棍在地上写写画画,综合儿子们的情报,试图勾勒出那头“完美耕牛”的画像。这种全家人为了一个共同目标而燃烧的热情,让整个院子都充满了活力与盼头。
买牛,对于庄户人家来说,是仅次于娶媳妇、盖新房的大事。周家二房要买牛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早在村里传遍了。这几天,周父周厚德带着老大文广、老二文贵,见人就递烟袋当然是廉价的烟丝,话题三句不离牛。
“老哥,听说你娘家兄弟去年买了头好牛?拉犁咋样?吃口好吗?”
“叔,您经验老道,看牛到底先看牙口还是先看蹄子?”
“我听说啊,好牛要‘前裆放个斗,后裆放下手’,是不是这个理儿?”
他们问得认真,脸上带着庄稼人特有的、对生产资料近乎虔诚的重视。可在一些心思狭隘的人眼里,这无异于一种炫耀——瞧,二房这才发达几天,就张罗着买牛了!
周厚德几人却浑然不觉,完全沉浸在为家庭添置大件资产的喜悦和慎重里。这种全家男性共同参与、研究、为同一个目标努力的氛围,一直持续到几个月后买牛这天,天还没大亮,周家院门就打开了。苏晓晓本觉得有父兄和相牛行家在,自己不必去,奈何几个嫂子哥哥死活不依。
“六弟妹,你眼光毒,心又细,你得去掌掌眼!”二嫂李翠莲快人快语。
“是啊晓晓,这牛买回来是咱们全家使唤,你是当家人,不去我们不放心!”大哥周文广也诚恳地说。
连周父都吭哧了一句:“老六家的,一起去吧。”
苏晓晓看着一家人信赖的眼神,心里暖融融的,便也不再推辞。
出发时,孩子们都挤在门口,眼巴巴地送行。乐乐抱着他的小狗团子,奶声奶气地喊:“爷爷,伯伯,娘亲!要买最壮的大黄牛回来哦!”狗蛋、秋月等小的也跟着嚷嚷,小脸上全是期盼。周母站在孩子们身后,不停地叮嘱:“看好喽,别急着定,多瞅几家……”
他们特地请了邻村有名的相牛老把式王老汉。王老汉干瘦精悍,眼神锐利,话不多,但句句在点子上。
镇上牲口市人声鼎沸,牛哞马嘶,空气中弥漫着草料和牲畜特有的气味。王老汉背着手,在一排排牛马前踱步,周家几人紧跟其后,眼神热切又带着几分紧张。
王老汉在一头骨架高大、毛色金黄光滑的健牛前停下。那牛眼神温顺清亮,见到生人也不惊不躁。王老汉上手了。
他先是掰开牛嘴看了看牙口,点点头:“四牙六齿,正当年。”
然后用手捏捏牛的肩胛、脊背,又顺着肋骨往下按了按:“‘前胸宽能放下斗,后臀圆能插进手’,嗯,膘情足,骨架好,是块拉车犁地的料。”
他示意周文贵把牛牵出来走几步。只见那牛步伐稳健有力,四蹄落地“咚咚”有声,蹄甲坚硬饱满。
“瞧这‘狮子头,鲤鱼背,耙子腿,铜铃眼’,”王老汉终于露出了点笑模样,对周家几人低声道,“这牛,精神,有劲,脾性也稳。是好货。”
苏晓晓虽不懂相牛,但看这牛的精神头和王老汉的评价,心里也有了底。
接下来是讨价还价。卖牛的是个精明的中年汉子。双方心里都有谱,但戏还得做足。
那汉子伸出手,在袖子里比划了一下,周父也伸出手,两人在宽大的袖袍遮掩下,手指飞快地触碰、变换——这便是“袖里乾坤”,也叫“捏码子”。
旁边的老二周文贵看得心急,小声问:“大哥,这捏码子有啥讲究不?”
大哥一边看双方“交锋”,一边抽空低声解释:“讨价还价,不能让别人听了去。拇指代表五,其他手指各代表一,组合起来就是数目。比如这样是六,这样是七……手上谈不拢,这买卖就难成。”
只见周父和那汉子,时而皱眉摇头,时而点头又很快否定,袖子里的手指你来我往,如同无声的战场。最终,周父脸上露出一丝松快,看向苏晓晓,微微点头。
“成交!”周父喊了一声,两人手从袖子里抽出,互相拍了拍胳膊,算是定了。
价格比市价略高,但在这头好牛身上,值!苏晓晓爽快地付了钱,沉甸甸的铜钱换回了一条沉甸甸的牛缰绳。
“一事不烦二主,”她转向王老汉,“劳您驾,再帮我们挑一头结实肯干的骡子吧。几个妇人天天镇上村里来回跑,太辛苦,有头骡子拉车能轻省不少。”
周家几兄弟闻言,眼睛更亮了!牛是田里的指望,骡子就是营生的翅膀啊!
最终,一家人牵着哞哞叫的黄牛和一头精神抖擞的大青骡,周父周厚德走在最前面,他的手紧紧攥着牛绳,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没有像想象中那样昂首挺胸,反而微微佝偻着背,仿佛那根牛绳有千斤重。他的目光一遍遍描摹着大黄牛宽阔的脊背、有力的四肢,眼神里没有炫耀,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沉甸甸的踏实感。这头牛,是他周厚德这辈子,给这个家置办下的最硬核的家当,是他腰杆终于能挺直的证明。他悄悄用粗糙的手掌抹去眼角一丝不易察觉的湿润,那不是悲伤,是夙愿得偿的酸楚与释然。
大哥周文广负责牵着骡子。这个沉默寡言的庄稼汉,看着这头能极大减轻妇人负担的骡子,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他只是伸出他那双布满老茧、皲裂如树皮的大手,一遍又一遍,极其轻柔地抚摸着骡子光滑的颈侧。他想的不是风光,而是明年春耕,这牲口能为他分担多少重量;是想看媳妇坐在骡车上,不用再深一脚浅一脚走那十几里土路。他的所有情感,都沉淀在那无声的、充满怜惜的抚摸里。
二哥周文贵则完全相反。他兴奋得像个孩子,围着牛和骡子打转,这里拍拍,那里摸摸,洪亮的嗓门恨不得让全村都听见:“爹!您瞧这腿!这腰!咱这钱花得值!太值了!”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赶着骡车,风风光光地去镇上拉货,再也不用肩挑背扛。他的喜悦是外放的、滚烫的,充满了对更高效、更体面劳作的向往。
四哥周文富已经蹲在了地上,小心翼翼地检查着骡车的车辕和轭套,嘴里念念有词:“这里得加个皮垫,不然磨肩膀……这车板够宽,能多拉不少东西……”
苏晓晓提议从镇上绕一圈再回村吧!也好让嫂子们尽快知道这件喜事。先去了书院附近的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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