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萤”号静泊于一团稀薄的星际尘埃云之后，宛若巨鲸潜于深洋，悄无声息。自“秃鹫”号虎口夺食已过数日，舰内气氛却无半分松懈。索恩博士已安顿下来，与苏玥埋首于数据屏前，时而激烈争论，时而抚掌轻笑，那三具夺回的“幽能核心”已被拆解其一，零件与光路图铺满了半个工作台。巴图则领着新加入的弟兄们熟悉舰体结构，操练战术，呼喝之声时而透过舱壁传来，透着股浴火重生的粗粝生气。
凌烨独立于舰桥舷窗前，外间尘埃云折射远星光芒，流转变幻，光怪陆离，映得他面容晦明不定。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苏玥所赠的那枚“微型灵能护盾”，冰冷金属已被体温焐热，其上似乎仍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香。想起那日她塞给自己护盾时眼中流转的关切，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便似被轻轻拨动了一下，泛起些微难以言喻的涟漪。然这丝暖意旋即被更大的阴霾所笼罩——司徒隐的“永恒净土”，如同悬于整个文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其阴影日重。“黎明阵线”虽初显锋芒，然根基浅薄，强敌环伺，下一步该如何落子，方能在这死局中觅得一线生机？
正沉思间，身后主控台忽起一阵极轻微的、非标准协议的灵波颤动，其频率编码，带着一丝熟悉的、令人警惕的帝国韵调。
“凌烨，”苏玥的声音自工作台传来，带着一丝讶异与凝重，“有…加密超距通讯请求接入。信号源…指向帝国疆域，加密方式…是玄戈的私人频道。”
凌烨眸光骤然一凝，锐利如鹰隼。玄戈？那位帝国秘谍之首，于帝都漩涡中曾与他有过短暂交锋与默契的皇子心腹？此刻来信，是祸是福？他转身，步至主控台前，与苏玥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
“接进来，但启动最高级别屏蔽与反追踪协议。”凌烨沉声道。
苏玥颔首，纤指飞舞，层层加密光幕亮起，将舰桥与外界彻底隔绝。随即，主屏幕上光影流转，凝聚成一个清晰的全息影像。
依旧是那身剪裁合体的暗色帝国贵族常服，金丝滚边，一丝不苟。玄戈的面容俊雅如昔，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然其眼底深处，却比往日多了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沉郁。他背景是一间典雅书房，紫檀木书架上典籍林立，一侧壁炉火光跳跃，若非知晓其身份，几令人以为这是哪位闲散贵族的午后小憩。
“凌烨先生，别来无恙？”玄戈率先开口，嗓音醇厚，带着帝国上层特有的优雅腔调，“还有苏玥小姐，风采更胜往昔。冒昧打扰，还望海涵。”
凌烨神色不动，淡然道：“玄戈先生跨越星河传来问候，想必不是与凌某叙旧这般简单。帝都一别，阁下倒是清减了些。”
玄戈轻笑一声，指尖轻轻敲击座椅扶手，那动作从容，却透着一股无形的压力：“凌先生快人快语，一如往昔。既如此，玄戈亦不绕弯子。近日星盟疆域内，似有一股新风涌动，名曰‘黎明阵线’，以雷霆之势突袭安全局运输舰，救贤者，夺重器，可谓一鸣惊人。此事，想必与二位渊源不浅吧？”
凌烨与苏玥心中皆是一凛。帝国对星盟渗透之深，情报传递之速，远超预料。
“星盟内乱，宵小之辈趁势而起，有何稀奇？”凌烨四两拨千斤，“倒是玄戈先生，对邻家琐事如此关切，莫非帝国近日无事可忙？”
玄戈闻言，非但不恼，反而笑意更深，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琐事？若牵扯‘统御者’遗产、‘心智熔炉’技术，乃至…‘永恒净土’这等足以颠覆文明格局的‘琐事’，帝国想不关切，亦难矣。”他语速平缓，却字字如锤，敲在凌烨与苏玥心上。
他稍作停顿，观察了一下二人神色，继续道：“司徒隐此人，志大才疏，心术险恶，偏又偶得机缘，触碰禁忌之力。其所谓‘净土’，非是救赎，实乃浩劫。其所行之事，已非一国一域之纷争，实乃悬于所有智慧文明头顶之灾刃。帝国陛下与太子殿下，对此深为忧虑。”
“哦？”凌烨眉峰微挑，“如此说来，帝国是欲发仁义之师，跨境而来，助星盟剿灭此獠，还星河以朗朗乾坤？”语中讥讽之意，不言自明。
玄戈摆手笑道：“凌先生说笑了。帝国虽有力，却无越俎代庖之意。星盟之事，终须星盟人自决。然则，司徒隐若成势，其祸必蔓延帝国，此乃唇亡齿寒之理。故而，太子殿下授意，愿以个人及帝国境内部分有志革新之同仁的名义，与凌先生及你们的‘黎明阵线’，进行有限度的…合作。”
“合作？”苏玥忍不住插言，秀眉微蹙，“如何合作？又要我们付出何等代价？”她可没忘记帝国黑石星港的遭遇，对帝国势力天然抱有极深警惕。
“苏玥小姐谨慎，理所应当。”玄戈态度甚好，“请放心，此非帝国官方行为，亦不要求贵方臣服或付出不可承受之代价。合作范围，仅限于情报共享与特定物资交换。”
他身体微微前倾，神色转为肃然：“我们知道司徒隐数个秘密研究设施的位置及其守备弱点；我们掌握部分其从黑市及非法渠道获取‘统御者’遗物的物流信息；我们甚至…能提供一些关于‘心智统一场’技术缺陷的初步分析报告——当然，这部分源自某些不愿见司徒隐成功的帝国学者的‘个人见解’。”
条件极具诱惑。这些正是“黎明阵线”目前最急需的！凌烨心念电转，面上却不露分毫：“代价。”
玄戈微微一笑，似早知必有此问：“代价有二。一，你们获取的、关于‘统御者’及司徒隐计划的所有非核心研究成果，需与我们共享。二，在特定情况下，当我们的行动目标与削弱司徒隐一致时，需优先攻击我们指定的目标。”
“听起来，像是将我等视为贵方手中之刀。”凌烨冷然道。
“互惠互利之刃罢了。”玄戈坦然承认，“削弱司徒隐，符合我们双方共同利益。我们提供情报与物资，你们出人出力，各取所需。况且…”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据我们所知，司徒隐已注意到你们。若无外援，以‘黎明阵线’如今之体量，下一次遭遇的，恐怕就非‘秃鹫’，而是其麾下真正的精锐‘猎犬’大队，乃至…更诡异难测之物。多一个信息来源，多一条物资渠道，总非坏事。”
舱内陷入短暂沉默。苏玥看向凌烨，眼神复杂，低声道：“风险极大，无异与虎谋皮。”帝国情报岂是易与？其中真伪难辨，更可能暗藏陷阱。
凌烨自然知晓其中利害。然玄戈有一点未说错，司徒隐的反扑必如狂风暴雨，“黎明阵线”急需壮大，闭门造车绝无出路。帝国改革派（若玄戈真能代表）与司徒隐确有不可调和的矛盾，此乃可利用之机。
“空口无凭。”凌烨终于开口，“阁下欲表诚意，何不先付‘定金’？”
玄戈似乎早有所料，含笑点头：“理当如此。为表诚意，我可先行奉送一则情报：三日后，一支伪装成民用货船的司徒隐特种小队，将护送一件刚从‘沉默圣殿’遗迹中发掘出的关键物品，经由‘卡戎之门’旧址附近的NR-735小行星带，秘密前往其位于‘阴影之眼’星云的研究主站。此物或与‘心智熔炉’的稳定性直接相关。”
NR-735小行星带？卡戎之门旧址？凌烨与苏玥心中同时一震。那是他们遭遇“统御者”意识残留、经历生死之险的空域！
“情报来源？”凌烨追问。
“来源可靠，乃我方付出相当代价所得。”玄戈意味深长道，“信与不信，尽在凌先生。若行动，所得之物，尽归贵方，我方只求共享数据。此外，若需一些帝国制式的…‘特殊装备’以应对可能之敌，我方亦可提供，以物易物即可。”
这“定金”不可谓不厚重，且直接指向司徒隐的核心研究！诱惑极大，风险亦然——这完全可能是帝国设下的圈套，借司徒隐之手除掉他们，或试探其实力。
凌烨沉吟片刻，目光锐利如刀，直视玄戈影像：“此事，凌某需斟酌。如何回复？”
玄戈优雅颔首：“理解。此频道将继续为贵方保留七十二标准时。静候佳音。愿我等…皆能得偿所愿。”言罢，影像微微一礼，随即消散，仿佛从未出现。
通讯结束，舰桥内恢复了寂静，只余设备运行的微弱嗡鸣。那尘埃云外的星光，似乎也变得愈发诡谲莫测。
“你怎么看？”苏玥走到凌烨身边，语气沉重，“这像是裹着蜜糖的毒药。”
凌烨目光依旧停留在玄戈影像消失之处，缓缓道：“是毒药，亦是机会。玄戈其人，野心勃勃，与太子一系欲借外力打压国内保守派及司徒隐此等不可控之外患，所言应非全然虚假。其所求，是数据，是借力打力，现阶段直接与我等反目，于其无益。”
“但情报真伪难辨，NR-735星域更是凶险异常。”
“故需验证，需筹划。”凌烨转身，眼中已有了决断，“索恩博士对‘心智熔炉’了解最深，或可判断那所谓‘关键物品’之重要性。巴图等人亦需实战锤炼。至于帝国所求数据共享…”他嘴角勾起一丝冷峻弧度，“届时，何谓‘核心’，何谓‘非核心’，界定之权，未必全在对方。”
苏玥闻言，眸光闪动，已知其意：“你是想…假意合作，火中取栗？”
“非是假意。”凌烨摇头，目光深远，“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在这泥潭之中，欲洁其身，徒然理想。唯有手握足够力量，方能谈条件，定规矩。帝国之橄榄枝，带刺，然其果，或可暂充饥渴。”
他顿了顿，看向苏玥，语气稍缓：“此事关乎重大，需集思广益。召集索恩博士、巴图，我们仔细议一议这‘定金’，究竟值不值得我等去冒此奇险。”
苏玥郑重点头，立刻转身去安排。她知道，凌烨已然下定决心，要接下这来自帝国的、危险而诱人的“合作”。前路必将更加波谲云诡，然险中求存，本就是“黎明阵线”注定之路。
凌烨再次望向舷窗外无垠星海，玄戈那看似真诚却又深藏算计的面容仿佛仍在眼前。帝国的橄榄枝？或许是。但更可能，是另一场风暴的开端。
他握紧了手中那枚微温的护盾，眼神愈发坚定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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