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空间站的环形会议大厅,穹顶模拟着舒缓的星云流转,其下却是唇枪舌剑、暗流汹涌。星际和会踏入实质磋商阶段,最初的礼貌与试探迅速被赤裸裸的利益博弈所取代。达成初步意向是一回事,将意向落实为具体条款,则是另一场更为艰难、甚至堪称痛苦的鏖战。
玄戈无疑是会场中最具压迫力的存在。他代表着帝国的实力与野心,每一个提议都经过精心算计,旨在最大化帝国利益,同时试探星盟与各殖民地的底线。
“边境非军事区可以设立,”玄戈指尖轻点桌面,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但帝国要求获得毗邻争议星域的第三、第四小行星带的矿产勘探权,作为战略补偿。此乃帝国底线。”那两块星域资源丰富,战略位置关键。
星盟代表立刻炸锅:“荒谬!那是星盟自古以来的领土!”
“自古以来?”帝国外交大臣冷笑一声,调出历史星图,“根据帝国档案,星盟前身政府曾于旧历347年签署文件,承认帝国对该区域拥有优先开发权…”
“那是被武力胁迫下的不平等条约!早已无效!”
贸易谈判桌上,帝国代表拿出厚厚一叠条款,要求星盟全面开放金融、能源、高端制造业市场,帝国商品享受超国民待遇,却对星盟的农产品、初级工业品设置极高的贸易壁垒。
“这是经济殖民!”一位星盟经济官员气得脸色发白。
“市场经济,优胜劣汰。”帝国代表皮笑肉不笑,“星盟若无力竞争,帝国可提供‘有偿’技术援助和管理输出。”
至于军事互信,玄戈再次提出:“为表诚意,星盟应率先销毁其百分之三十的主力舰艇,并接受帝国军事观察员常驻主要船坞和军事基地。同时,关于古代遗产,‘星际遗产与安全特别行动队’必须纳入帝国军官进入决策层。”
这几乎是要阉割星盟自卫能力和夺取遗产控制权,引发星盟代表团集体强烈反弹,会议一度休停。
而星盟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临时议会本身就是一个脆弱的联盟。来自原核心富庶星区的代表,更关心与帝国恢复贸易、获取投资,对边缘星球的诉求不甚热心,甚至私下认为在某些方面可以对帝国做出让步以换取经济复苏。而来自饱受战火蹂躏的边缘星区和原抵抗运动强硬派的代表,则坚决反对任何有损主权和尊严的条款,主张强硬到底。
内部会议时常吵得面红耳赤,老议长疲于调和,威信受到挑战。
更复杂的是那些独立殖民地代表。他们数量众多,实力悬殊,诉求各异。有的紧邻帝国,生怕成为大国博弈的牺牲品,言辞激烈地反对任何形式的霸权;有的则希望左右逢源,从中渔利;还有的则对星盟和帝国都充满不信任,担心新的“星际共同体”不过是换汤不换药的强权俱乐部。
“我们不会用自己的资源和安全,去填补你们大国之间的裂缝!”一位小殖民地代表在会议上激动地喊道,“任何协议,必须有保障小文明生存权和发展权的硬性条款!否则,我们宁可保持孤立!”
凌烨和苏玥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他们既要应对玄戈凌厉的进攻,又要弥合星盟内部的分裂,还要安抚众多小殖民地的不安。他们倡导的理想与公平,在现实的利益铁壁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无数次,谈判陷入僵局,各方代表愤然离席。无数次,深夜的非正式磋商不欢而散。压力巨大,苏玥的数据模型和理性分析有时也难以说服被情绪和利益主导的对手。凌烨更是感到一种精神上的疲惫,比面对司徒隐或远古巨兽时更加沉重——那些敌人是明确的,而眼前的,是纠缠不清的人心与利益。
转机发生在一场关于遗产公约的特别闭门会议上。玄戈再次强硬要求帝国主导权,星盟内部强硬派拍案而起,小殖民地代表纷纷表示退出谈判,会议眼看就要彻底破裂。
凌烨在一片混乱中,缓缓站起身。他没有提高声调,但一种奇异的宁静感随着他的目光扩散开来,仿佛运用了微弱的“弦歌共鸣”之力安抚众人情绪。
“我们聚集于此,是因为我们都害怕。”凌烨开口,语出惊人,“帝国害怕遗产力量被滥用,或落入更极端的势力之手;星盟害怕主权受损,重蹈覆辙;小文明害怕被忽视、被牺牲。我们的争吵,源于恐惧,而非勇气。”
他目光扫过全场:“但我们是否想过,继续这样争吵、对抗、甚至分裂下去,最终谁会受益?是那些潜伏在阴影中、渴望混乱的残余势力?是那些对我们虎视眈眈、尚未可知的宇宙威胁?还是我们每一个渴望和平与发展的普通民众?”
会场渐渐安静下来。
“我们需要一个平台,”凌烨继续道,“一个可能效率低下、可能争吵不休,但至少能让所有声音都被听到、所有关切都被讨论的平台。不是一个超级政府,而是一个基于自愿原则的‘星际共同体’协调组织。”
他提出了一个修改后的、更为务实的构想:
——这个“星际共同体”不拥有强制力,其决议对成员无绝对约束力,更像是一个高级别的常设论坛和危机协调机制。
——设立代表大会,各成员无论大小,一票。同时设立安全理事会,由星盟、帝国及轮值的中小文明代表组成,负责处理紧急安全事务,重大决议需理事会多数通过且大会无重大反对。
——下设专门委员会,如边境争端调解委员会、贸易与发展委员会、星际遗产伦理监督委员会等,由专业人才组成,提供建议和仲裁服务。
——关于星际遗产,成立独立的“星际遗产研究所”,其理事会由星盟、帝国、学术界及小文明代表按比例组成,共同制定研究规范,共享非敏感数据,其安全由凌烨的“特别行动队”负责,并向共同体大会汇报。
“这是一个松散的联盟,”凌烨坦诚道,“它无法解决所有问题。但它能提供一个对话的框架,一个建立互信的起点,一个避免因误判而滑向冲突的防火墙。我们或许无法立刻成为朋友,但至少,我们可以学习如何不再成为死敌。”
这番话语,剥离了不切实际的幻想,提出了一个看似退而求其次、却更具操作性的方案。它承认了各方差异和顾虑,不强求深度融合,而是寻求最低限度的合作与协调。
玄戈沉吟不语。这个方案限制了帝国为所欲为的能力,但也给予了帝国足够的参与度和安全保障,避免了彻底孤立或对抗的风险,尤其提供了监管遗产的合法途径。
星盟内部各派系也能接受,它维护了主权形式,又提供了合作平台。
小殖民地代表则看到了一定的平等性和发声渠道。
苏玥立刻跟进,展示了基于此框架的各种危机处理流程和利益博弈模型,论证其虽不完美,但能显着降低冲突概率,促进长期合作。
接下来的磋商依旧艰难,但终于有了一个大致认可的框架。条款逐字逐句地争论,权益斤斤计较地平衡。
最终,在经过又一轮 exhausting 的马拉松式谈判后,《望舒协定》艰难诞生。
协定宣布成立“星际共同体”协调组织,采纳了凌烨提出的基本架构。关于边境、贸易、军事等具体议题,则达成了诸多“原则性共识”和“继续磋商”的约定,虽未彻底解决,但确立了和平解决的路径。
关于星际遗产,基本采纳了凌烨的提案,决定成立“星际遗产研究所”,具体章程由首届共同体大会细化。
没有欢呼雀跃,只有精疲力尽的代表们在文件上签下名字时,那如释重负又意犹未尽的复杂表情。这是一个充满漏洞、妥协和不确定性的开端,远非理想蓝图,它脆弱得如同蛛网,却又是黑暗中编织出的第一缕微光。
凌烨和苏玥走出会场,相视无言,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极致疲惫和那一丝残存的、不肯熄灭的希望。
“比打十场仗还累。”凌烨轻声道。
“但值得。”苏玥握住他的手,“种子播下了,虽然土地贫瘠,风雨飘摇。”
理想主义在与现实碰撞后,并未粉碎,而是学会了披上务实的外衣,以一种更坚韧、更曲折的方式,顽强地生存下去,等待着也许有一天,能成长得更加茁壮。
星际共同体,这艘注定颠簸的航船,终于勉强下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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