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临那条言简意赅、透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式短信，像一道最终审判，砸得程晓阳一整天都心神不宁、食不知味。
学长主动找他？
还是晚上七点，事务所？
这怎么看都像是鸿门宴啊！是要清算总账？还是又发现了什么他无意中闯下的新祸？
程晓阳脑子里闪过无数种悲惨的可能性，每一种都让他小腿肚转筋。
他试图从短信的字里行间分析出点缓和的意思，但失败了。
“有事”这两个字，在陆临的词典里，大概率等同于“你完了”。
在这种度日如年的煎熬中，好不容易捱到了下午下课。
程晓阳像游魂一样飘出教学楼，完全没注意自己走的是哪个方向。
等他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竟然鬼使神差地溜达到了学校后门那条着名的“古玩街”
——其实就是一条挤满了各种小摊贩、真假文物混杂、专门坑学生和游客的巷子。
空气中弥漫着香火、旧木头、灰尘和劣质油炸食品混合的古怪气味。
摊主们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显得热闹又嘈杂。
程晓阳对这里没啥好印象。
上次他就是在这里，被一个看起来仙风道骨的老头忽悠，花光了半个月生活费买了一枚据说是“开过光”、“能辟邪”的铜钱。
结果回去没两天就撞见了更凶的鬼，那铜钱屁用没顶，还锈得掉渣，把他口袋都染绿了。
纯纯的智商税。
他撇撇嘴，正准备低头快速穿过这条“伤心地”，眼角的余光却突然被一个摊位牢牢吸住了。
那是一个相对偏僻的角落摊位，铺着一块脏兮兮的蓝布，上面零零散碎地摆着一些铜钱、玉佩、旧陶瓷碗碟之类的东西。
摊主是个干瘦的中年男人，尖嘴猴腮，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透着精明的算计，正唾沫横飞地跟一个看起来像大一新生的男生吹嘘着一块“祖传宝玉”。
程晓阳的呼吸猛地一窒！
这张脸！这个腔调！就算化成灰他也认得！
就是那个卖给他破铜钱的奸商！
一股无名火“噌”地就窜上了程晓阳的脑门儿！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要不是那破铜钱给了他虚假的安全感，他后来至于那么勇（蠢）地跑去废弃教学楼吗？
他顿时把陆临的短信和晚上的“鸿门宴”暂时抛到了脑后。
撸起袖子（并不存在），气势汹汹地就朝着那个摊位走了过去，准备好好跟这个奸商理论理论，至少把半个月生活费要回来！
然而，就在他离摊位还有几步远的时候，那个奸商似乎刚好打发走了那个将信将疑的新生。
目光随意地往旁边一扫，正好和气势汹汹的程晓阳对上了。
奸商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眼神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极其不自然的慌乱，虽然只有一刹那，很快就又被职业性的假笑覆盖，但程晓阳看得清清楚楚！
“哟！小兄弟！好久不见啊！最近怎么样？瞧这气色，红光满面，肯定是我的铜钱显灵了吧？”
奸商反应极快，立刻先发制人，语气热络得仿佛见了老熟人，但那双眼睛却下意识地避开了程晓阳的直视。
程晓阳被他这厚脸皮的态度噎了一下，更气了：
“显灵个屁！你那破铜钱一点用都没有！还锈得不行！根本就是假的！退钱！”
“哎哎哎，小兄弟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奸商立刻叫起屈来，拍着胸脯（差点把自己拍咳嗽），
“我王老五在这条街上卖了十几年东西，向来是童叟无欺，诚信为本！那铜钱可是正经北宋年间的，上面还有符文呢！怎么会没用？是不是你使用方法不对？或者心不诚？”
“你少来这套！”程晓阳气得脸都红了，“那就是个破烂！差点害死我！你今天必须退钱！”
两人就在摊位前争执起来，引来几个路人侧目。
奸商王老五眼见糊弄不过去，眼珠一转，似乎打算破财消灾，息事宁人。
他一边嘴里嘟囔着“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讲道理”、“亏本买卖哟”，一边极其不情愿地伸手往摊子下面摸，似乎要去拿钱包。
但他的动作却在摸到某个东西时，微微一顿。
他的目光再次快速扫过程晓阳，这一次，不再是慌乱或算计，而是带上了一种极其古怪的、难以形容的审视意味。
他的鼻子甚至还微微抽动了两下，像是嗅到了什么特别的味道。
程晓阳被他这突然的变化弄得有点发毛，气势不由得弱了两分：“你、你看什么看？快退钱！”
王老五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保持着那个半弯腰的姿势，歪着头，上下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程晓阳，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奇怪的古董。
过了好几秒，他才缓缓直起身，脸上那市侩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程晓阳后背发凉的、似笑非笑的诡异表情。
“小兄弟……”王老五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莫名的沙哑，“钱嘛，小事，好说……不过，我倒是有点好奇……”
他往前凑了凑，一股浓重的烟味和古旧铜锈味扑面而来。
“你最近……是不是经常遇到些……‘奇怪’的东西？”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程晓阳的周身，尤其是在他眉心和小腹的位置多停留了一瞬。
程晓阳心里“咯噔”一下，头皮瞬间发麻！
他、他怎么知道？！
王老五似乎很满意程晓阳的反应，嘴角勾起一个更加诡异的弧度，慢悠悠地说道：
“而且……招惹上的，似乎还不是一般的‘朋友’啊……这味儿……啧，冲得很，还带着点……老物件儿的腥气。”
他搓了搓手指，眼神变得有些深邃，甚至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小兄弟，听我一句劝，”王老五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却带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认真，
“有些东西，沾上了，就不是退钱能解决的了。你那点生活费……怕是连个线头都买不起咯。”
他不再提退钱的事，反而从摊子下面摸索着，拿出了另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黑乎乎、像是某种木头雕刻的极其简陋的小葫芦，上面刻着歪歪扭扭、几乎看不清的纹路，用一根褪色的红绳串着。
“喏，看在咱俩有缘的份上，”王老五把那个小葫芦塞进程晓阳手里，触手一片冰凉，
“这个‘小玩意儿’送你傍身。不值钱，但……或许能帮你挡掉一点‘小麻烦’。至于大的……”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程晓阳一眼，摇了摇头，不再说下去，只是挥挥手，开始收摊，仿佛突然对做生意失去了兴趣。
“走吧走吧，今天收摊了。”
程晓阳捏着那个冰冷简陋的小木葫芦，站在原地，彻底懵了。
这奸商……什么意思？
他不退钱，反而送自己东西？
还说什么“味儿”、“老物件儿的腥气”、“大的麻烦”？
一股比刚才争吵时更深的寒意，悄无声息地爬上了程晓阳的脊背。
他低头看着手里那个其貌不扬的小葫芦，又看了看已经背过身去、不再理会他的奸商王老五。
突然觉得，这个熟悉的、吵闹的古玩街，变得有些陌生和阴森起来。
这个卖假货的奸商……好像，并不简单？
而自己招惹上的，难道真的不仅仅是“倒霉”而已？
陆临学长的调查……晚上的会面……
程晓阳猛地打了个寒颤，再也顾不上退钱的事了，捏紧那个小木葫芦，像是捏着一块烫手的山芋，转身慌不择路地挤出了人群，仿佛身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追赶他。
在他身后，奸商王老五慢悠悠地收着摊，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眼神却锐利地扫过程晓阳仓惶逃离的背影，低声嘀咕了一句：
“啧啧，魂契血烙，世缚不消……居然还能活蹦乱跳到现在？也是奇事一桩……就是不知道，还能蹦跶多久咯……”
他的声音淹没在嘈杂的市井声中，无人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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