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老街隐匿在繁华都市的角落,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两侧是低矮老旧的民居,斑驳的墙面上爬满了枯萎的藤蔓。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与现代化街区格格不入的、陈旧而潮湿的气息。
那棵据说是地缚灵奶奶共生本源的老槐树,就矗立在老街尽头的一片小空地上,枝干虬结如龙,巨大的树冠如同一把撑开的巨伞。
只是本该在秋季依旧保持些许绿意的叶片,此刻却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枯黄与萎靡,不少已经飘落,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
尚未完全靠近,一股令人极度不适的压抑感便如同无形的潮水般涌来。那不仅仅是阴气,更夹杂着一种粘稠的、仿佛能勾起人心底所有阴暗面的恶毒气息。
就连程晓阳这种已经“绝缘”的体质,都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和心悸,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
陆临的神色也凝重了几分。
他手中的罗盘指针在靠近槐树时,开始疯狂地左右摇摆,最终死死指向树根的方向,微微颤抖着,显示出那里凝聚着极其浓烈且不稳定的负面能量。
地缚灵奶奶的身影在槐树粗壮的树干旁若隐若现,比起之前,她的魂体似乎更加透明了一些,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痛苦和焦虑。
看到陆临和程晓阳,她连忙飘了过来,指着树根底部,声音沙哑而急促:“就在那儿!那团黑气……比昨天又大了一圈!”
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老槐树盘根错节的根部深处,紧贴着泥土,果然缠绕着一团不断蠕动、翻滚的漆黑气团。
那气团没有固定的形态,仿佛由最纯粹的恶意凝聚而成,丝丝缕缕的黑气如同触手般,牢牢吸附在树根上,甚至能隐约看到树根的表皮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干瘪、失去光泽。
更令人不安的是,以槐树为中心,周围数十米的范围内的空气都显得格外沉滞,光线也仿佛暗淡了几分。
“是‘蚀心咒’。”陆临观察片刻,沉声道。
这是一种相当古老且恶毒的诅咒,并非直接杀伤,而是如同附骨之疽,缓慢侵蚀目标的生机,并持续不断地放大范围内所有生灵内心的负面情绪
——猜忌、愤怒、贪婪、恐惧、绝望……如同在心灵上投放慢性毒药,最终会导致灵体溃散,活人癫狂或衰竭而死。
看这槐树的萎靡程度和诅咒的影响范围,这东西被埋下的时间不短,而且施咒者功力不浅。
“能……能解决吗?”地缚灵奶奶紧张地问,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充满了希冀。这棵老槐树承载了她太多的记忆和执念,是她在漫长孤寂的鬼生中唯一的锚点,若树毁了,她恐怕也……
“可以,但需要时间,而且不能强行剥离。”陆临解释道,
“蚀心咒与寄生目标(槐树)的连接极深,强行祛除,可能会瞬间引爆所有积累的负面能量,这棵槐树和依附其上的你,都会首当其冲。”
他看向程晓阳:“我需要布设一个净化阵法,逐步削弱并引导出诅咒的核心。这个过程不能被打断,而且……”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沉滞的空气,
“诅咒会本能地抵抗,它最擅长的手段,就是放大我们内心的弱点,制造隔阂与怀疑,从内部瓦解我们。阵法期间,我们需守在阵眼,心神相连,共同抵御这种侵蚀。”
他说的平静,但程晓阳却听出了其中的凶险。
心神相连,共同抵御?意思是……他们要一起面对那种能勾起人心阴暗面的力量?
他不由得想起了前几天镜中的幻影和自己那些纷乱的心思,心里顿时有些打鼓。万一……万一他被影响了,对学长产生了什么不好的念头或者说了什么伤人的话……
陆临似乎看出了他的迟疑,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一种沉静的审视:“怕了?”
“谁、谁怕了!”程晓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挺直了腰板,梗着脖子道,“我就是……就是担心拖你后腿!”
这话半真半假,担心拖后腿是真的,但更深层的,是害怕自己那点刚刚明晰的心意,会在诅咒的影响下,以某种不堪的方式暴露出来,或者……被扭曲成伤人的利刺。
陆临没再说什么,只是开始从工具袋中取出各种布阵材料——绘制着复杂符文的阵旗、蕴含着纯净能量的灵石、以及特制的调和药粉。
他围绕着老槐树,步伐精准,手法娴熟地开始布置一个直径约五米的环形阵法。
每一面阵旗插入地面,都带起一圈微弱的灵力涟漪,暂时驱散开一小片区域的压抑感。
程晓阳在一旁看着,努力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压下,告诉自己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他按照陆临的指示,将灵石放置在特定的节点上,帮忙稳固阵基。
地缚灵奶奶则紧张地飘在阵法外围,一边警惕着可能被诅咒吸引过来的、失去理智的游魂,一边忧心忡忡地看着那团依旧在蠕动膨胀的黑气。
阵法很快布置完成。一个由灵光线条勾勒出的、结构繁复玄奥的图案将老槐树笼罩其中,散发出一种温和而坚定的净化气息。
陆临站在阵法的主阵眼位置,程晓阳则站在与他相对的副阵眼上。
“闭目,凝神,意守丹田。”陆临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力,
“将你的灵力,缓缓注入阵眼,与我的灵力汇合。记住,无论感受到什么,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守住本心,信任彼此。”
程晓阳依言闭上眼睛,努力排除杂念,调动起体内那点微薄的灵力,缓缓注入脚下的阵眼。
刹那间,他感觉到一股庞大而精纯、如同浩瀚星河般的力量顺着阵法回路涌来,那是陆临的灵力。
两股力量在阵法中交汇、融合,原本温和的净化光芒骤然变得明亮起来,如同一个倒扣的琉璃碗,将整个阵法区域笼罩。
净化,开始了!
阵法光芒如同无形的触手,开始尝试接触、渗透那团蚀心咒的黑气。
黑气仿佛感受到了威胁,剧烈地翻腾起来,发出一种无声的、却直抵灵魂深处的尖啸!
更加浓烈的恶意、怨恨、绝望等负面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朝着阵法中心的两人汹涌扑来!
程晓阳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无数混乱嘈杂的低语开始在耳边响起,眼前也闪过各种扭曲破碎的幻象
——有陌生人互相指责厮打的画面,有地缚灵奶奶绝望地看着槐树枯萎消散的场景,甚至……还有陆临冷漠地转身离去,留下他一个人在黑暗中的背影……
“假的!都是假的!”他在心里拼命告诉自己,死死守住灵台那一丝清明,努力维持着灵力的输出。
他能感觉到,阵法另一端,陆临的灵力依旧稳定如磐石,没有丝毫动摇,这给了他巨大的支撑。
然而,蚀心咒最恶毒的地方在于,它并非仅仅制造外部的幻象。
它如同最狡猾的毒蛇,钻入人心的缝隙,放大那些潜藏的不安与恐惧。
一个充满诱惑又带着恶意的低语,如同毒液般,悄无声息地渗入了程晓阳的心防:
“看啊……他多强大,多冷静……你呢?你除了会惹麻烦,会拖后腿,还会什么?”
“他真的在乎你吗?还是只是因为责任?因为你是那个麻烦的‘契约者’?”
“想想镜子里的那个人……你对他来说,到底算什么?一个需要被处理的遗留问题?一个可怜的替代品?”
“他迟早会厌烦你的……厌烦你的笨拙,你的吵闹,你永远跟不上他的脚步……就像现在,你连稳住心神都做不到,只会成为他的累赘……”
这些声音并非凭空捏造,它们精准地戳中了程晓阳内心深处最敏感、最自卑的角落。
他的灵力开始出现细微的波动,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额头上渗出了冷汗。他紧紧咬着下唇,几乎要沁出血丝,拼命抵抗着那些如同跗骨之蛆的恶念。
不能……不能相信!学长不是那样的人!
他救过我那么多次!他握过我的手!他抱过我!
他说……他看着现在的我!
就在程晓阳的心防在恶念冲击下摇摇欲坠之际,一股更加温暖、更加坚定的力量,顺着阵法灵力的连接,如同暖流般缓缓渡了过来。
那力量并不霸道,却带着一种抚平一切的沉静与包容,牢牢地护住了他即将失守的心神。
是陆临。
他甚至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通过这紧密的灵力连接,传递过来一个无声却无比清晰的意念——
“我在。”
“信我。”
“守好你的位置。”
简短的几个意念,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程晓阳猛地一震,混乱的心绪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缓缓抚平。
那些恶毒的低语虽然还在,却仿佛隔了一层坚韧的薄膜,不再能轻易侵蚀他的核心。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稳固住灵力的输出,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蚀心咒的抵抗还在继续,黑色的气团疯狂扭动,试图反扑。
但在那光芒流转的净化阵法中,两人灵力交融,心神相依,共同构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
共生,不仅是地缚灵奶奶与老槐树的命运相连。
此刻,更是他与陆临之间,在恶毒诅咒面前,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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