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余的猫鬼在陆临布下的驱邪阵法压制下，并未再掀起太大风浪。
公寓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空气中仍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提醒着他们威胁尚未完全解除。
程晓阳因为刚才的惊吓和病后体虚，精神有些萎靡，被陆临勒令回床上休息。
他抱着被子，看着陆临在客厅和各个房间之间忙碌，加固阵法，布置预警符，心里既踏实又有些过意不去。
“学长，”他忍不住开口，声音还带着点病后的沙哑，“晚上……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陆临正将一张符箓贴在门框上方，闻言动作未停，只淡淡回了句：“不添乱就是帮忙。”
程晓阳：“……” 好吧，果然是这样。
他瘪瘪嘴，把半张脸埋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闷声说：“那……你小心点。”
陆临贴好符箓，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整个人缩成一团，只露出毛茸茸的脑袋和一双写满担忧的眼睛，像只被雨淋湿的小动物。他顿了顿，才“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傍晚时分，陆临简单做了些清淡的饭菜。
程晓阳胃口好了不少，吃完后感觉体力恢复了许多。
窗外，夕阳的余晖渐渐被墨蓝色的夜幕取代，城市华灯初上，但公寓内的气氛却随着天色变暗而逐渐凝重起来。
猫鬼性喜阴，夜晚是它们力量最强、也最活跃的时候。
陆临检查了一遍所有的布置，确认无误。
他换上了一身更方便活动的深色运动服，将常用的符箓、桃木剑等物品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程晓阳也换下了睡衣，紧张地跟在陆临身后。
“它们的主力应该还藏在公寓楼里，甚至可能就在我们这层。”陆临站在客厅中央，感知着周围能量的细微变化，
“它们布下的幻象巢穴核心不在这里，但在阵法压制下，它们无法远离，必然会找机会反扑，或者……引诱我们出去。”
他的话音刚落，门外走廊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像是爪子挠门的声音。
“刺啦……刺啦……”
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恶意。
程晓阳汗毛倒竖，立刻看向陆临。
陆临眼神微凝，示意他噤声，自己则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门后，透过猫眼向外看去。
走廊的声控灯似乎坏了，一片昏暗。猫眼里看到的景象扭曲模糊，但隐约能看到一团黑影在对面邻居的门前蠕动。
“是诱饵。”陆临压低声音，“想引我们开门，脱离阵法范围。”
程晓阳紧张地点头，紧紧攥着口袋里那张护身符。
挠门声持续了几分钟，见屋内没有反应，渐渐停止了。
然而，另一种声音又响了起来——是哭声。细细的、委屈的，像迷失的小猫发出的呜咽，若有若无地飘进来，直往人耳朵里钻，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
程晓阳明明知道这极有可能是幻听，但那哭声却像一根羽毛，不断搔刮着他的心，让他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想要开门去看看的冲动。
“守住心神。”陆临冷静的声音如同冰水泼下，“它们在干扰你的判断。”
程晓阳一个激灵，连忙默念陆临教过他的清心咒，将那点不该有的怜悯和好奇压了下去。
门外的猫哭声见依旧无效，开始变换花样。
一会儿是邻居老太太焦急的呼救声，一会儿是物业保安敲门询问的声响，模仿得惟妙惟肖，试图利用人的社会性和同情心。
陆临始终不为所动，只是静静感知着门外的能量波动，判断着猫鬼本体的确切位置。
程晓阳却听得心惊肉跳，这些声音太真实了，如果不是陆临提前预警和阵法带来的安全感，他恐怕真的会忍不住开门。
僵持了约莫半小时，门外的各种声响戛然而止。
公寓里陷入一片死寂，连空调运转的微弱声音都消失了。
这种极致的安静，反而比之前的噪音更让人不安。
“它们放弃了？”程晓阳小声问，心里却觉得没那么简单。
陆临眉头微蹙，摇了摇头：“能量波动在移动……它们改变了策略。”
他话音未落，客厅的灯光猛地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与此同时，厨房、卫生间、卧室的灯光也相继灭掉，整个公寓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停电了？
不，不对！
程晓阳感觉到周围的空气骤然变得粘稠、阴冷，仿佛瞬间从公寓坠入了某个冰冷的异度空间。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身边的陆临，却摸了个空！
“学长？！”程晓阳心中大骇，声音在黑暗中带着颤抖。
没有回应。
他慌忙掏出手机，想打开手电筒，却发现手机屏幕漆黑一片，无论怎么按都没有反应，仿佛变成了一块板砖。
绝对的黑暗，死寂的沉默。
程晓阳的心脏狂跳起来，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站在原地，不敢轻易移动，生怕触发什么未知的危险。
“学长……陆临！你在哪？”他提高了声音，试图驱散这令人窒息的恐惧。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陆临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程晓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想陆临之前说过的话——“它们擅长隐匿和制造幻象”。
是幻象！他和学长被分开了！
这个认知让他稍微镇定了一些，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担忧。
陆临能力强大，他并不太担心对方的安危，他担心的是自己。在这个明显是针对他布下的陷阱里，他能撑到陆临找到他吗？
就在这时，前方无尽的黑暗中，忽然亮起了一点微弱的光。
那光芒昏黄，摇曳不定，像是一盏老式的油灯。
光芒逐渐扩大，驱散了部分黑暗，勾勒出一个熟悉的轮廓——是他和陆临居住的公寓客厅！家具、摆设，都一模一样，甚至连刚才他随手放在茶几上的水杯都还在原处。
但程晓阳的心却沉了下去。
这太假了。刚刚还一片漆黑死寂，转眼就恢复了原状？而且，这里太“干净”了，没有陆临布下的任何符箓痕迹，空气中也没有了那股令人安心的、属于陆临的淡淡冷冽气息。
这是一个精心复刻的、徒有其表的“家”，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囚笼。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晓阳……”一个温柔的女声忽然在他身后响起。
程晓阳浑身一僵，这个声音……是他母亲的声音！已经去世多年的母亲！
他猛地回头，只见母亲穿着他记忆中最常穿的那件碎花裙子，站在厨房门口，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正朝他招手
“傻站着干什么？快过来，妈妈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那熟悉的眉眼，温柔的语气，甚至身上那股淡淡的、属于家的油烟气息，都如此真实，真实得让程晓阳瞬间红了眼眶，几乎要迈步走过去。
但他死死咬住了自己的舌尖，剧烈的疼痛和血腥味让他维持了最后一丝清醒。
假的！都是假的！妈妈已经不在了！
他闭上眼，不去看那足以击溃他心理防线的幻象，声音沙哑地低吼：“滚开！”
幻象中的母亲脸上露出受伤的表情：“晓阳，你怎么了？不认识妈妈了吗？”
程晓阳不再回应，只是紧紧攥着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知道，一旦他表现出任何动摇，这个幻象就会立刻抓住他的弱点，进行更猛烈的攻击。
果然，见他不再上当，眼前的“家”和“母亲”如同褪色的画卷般开始扭曲、消散。周围的景象再次被黑暗吞噬。
但紧接着，新的幻象接踵而至。
他发现自己站在大学课堂里，周围的同学对着他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眼神充满了鄙夷和嘲讽。讲台上的教授严厉地呵斥他挂科、拖累班级平均分。
巨大的羞耻感和无助感瞬间将他淹没。
“不是……我不是……”程晓阳脸色苍白，下意识地想要辩解，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场景再次切换。他回到了小时候那条阴暗的巷子，被几个高年级的孩子堵在墙角，抢走了他攒钱新买的玩具，拳头和辱骂如同雨点般落下。那种熟悉的、刻骨铭心的恐惧和委屈再次涌上心头。
“放开我……把玩具还给我……”他蜷缩起来，声音带着哭腔。
每一个幻象，都精准地击中他内心最脆弱、最不愿回忆的角落。学业上的挫败、童年的阴影、失去亲人的痛苦……
这些负面情绪被无限放大，如同沼泽般要将他拖入绝望的深渊。
程晓阳的精神在幻象的轮番轰炸下开始摇摇欲坠。他感觉自己像一艘在暴风雨中漂泊的小船，随时可能被巨浪拍碎。
“他迟早会厌烦你这个麻烦。”
一个低沉而充满恶意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里响起。这个声音不同于之前的幻象，它更加冰冷，更加贴近，仿佛是他内心阴暗面的具象化。
是诅咒的低语！之前净化槐树地缚灵时残留的影响，竟然在这个时候，被猫鬼的幻象勾动、放大了！
“你什么都不会，只会拖后腿。”
“看看你，多么无能，多么可笑。”
“陆临那样的人，凭什么会一直护着你？只是因为你好玩而已。”
“等他腻了，就会像丢垃圾一样丢掉你……”
一句句诛心之言，如同毒蛇，啃噬着程晓阳的理智和刚刚因为确定关系而建立起来的、尚且脆弱的信心。
陆临偶尔流露出的无奈，那句“麻烦精”，之前幻象中陆临冷漠地说“你太麻烦”的画面……所有细微的不安都被无限放大，组合成最锋利的刀刃，刺向他的心口。
“不是的……学长他……”程晓阳抱着头，痛苦地蹲下身，试图反驳那个声音，却发现自己的辩解是如此苍白无力。
他真的……是个麻烦吗？学长对他好，是不是真的只是一时兴起？他有什么值得学长喜欢的呢？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在恶意的浇灌下疯狂滋生。
周围的黑暗仿佛活了过来，如同粘稠的液体般向他涌来，要将他彻底吞噬。绝望如同冰水，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负面情绪彻底淹没的瞬间，一个清晰的画面突兀地闯入了他的脑海——
昨夜，昏暗的灯光下，陆临靠坐在他床头，屏幕光调到最暗，守了他整整一夜。
那紧绷的下颌线，那偶尔探向他额头微凉的手指，那被自己紧紧攥住、皱巴巴的衣角……
还有今天下午，那只猫鬼扑来时，那道毫不犹豫挡在他身前的挺拔背影，以及之后那个略显僵硬、却带着安抚意味的揉头发的动作。
“假的。”
程晓阳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后的清明。他对着无尽的黑暗，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喊道：“这些都是假的！”
“陆临他……才不会丢下我！”
这句话，他说的无比笃定。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信念，他紧握在手中的护身符，突然散发出了一阵温和却坚定的暖意，如同黑暗中燃起的一簇小小的火焰，虽然微弱，却瞬间驱散了他心头的部分寒意，照亮了他逐渐清明的内心。
而与此同时，在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幻象空间里——
陆临面临的，是另一种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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