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刘。”周景澄开口，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稳，
“你回单位去吧。我下午请假，回家休息。”
小刘这会儿还沉浸在领导夫人真好的感动里，没听出弦外之音，非常不识时务地接话，
“主任，我不着急回去，我再待会儿，看看还有什么能帮忙的。”
周景澄沉默地看了他两秒，觉得这孩子的眼力见儿还有待提高，得跟自己多学习才能进步。
“要么，你回单位整理一下上午工作的内容，”他换了个说法，语气稍微重了那么一丝丝，
“要么，你也请假回家，好好调整一下。我爱人在这儿，不需要你了。”
“爱人”两个字，他咬得清晰又自然。
小刘这回终于听明白了。
他脸一热，立刻点头如捣蒜：“好的主任！那我先回单位了！陈医生，周主任，你们好好休息！再见！”
他转身快步离开，刚走出几步，身后又传来周景澄不高不低的声音，清晰地钻进他耳朵里：
“小刘。”
小刘脚步一顿，赶紧回头。
周景澄看着他，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非常平常地叮嘱了一句，
“注意在洗手间的言辞，不要传播不实信息。”
小唐和小刘终于都离开了，总算是安静下来了。
陈佳怡在周景澄旁边坐了下来，这才像是抽干了所有力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刚才强撑着的镇定褪去，眼里全是没散尽的焦急和后怕，眼眶又慢慢地红了起来。
周景澄这回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她有多担心，多害怕。
他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软又胀。
他伸手，用指腹轻轻抹掉她眼角渗出的湿意。
“以后……不准再说那些不吉利的话。”陈佳怡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努力想显得凶一点，
“我一点都不想年纪轻轻就守寡。”
周景澄被她这话说得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她已经低下头，情绪似乎平复了一点。
他忽然弯下腰，伸手就去摸她的脚踝。
陈佳怡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周景澄，你干嘛？”
周景澄没回答，仔仔细细地把她两个脚踝都摸了一遍，
然后直起身，坐回椅子上，表情异常严肃地看着她，
“陈佳怡，你怎么没戴我给你买的那条金脚链？”
陈佳怡：“……？”
她脑子有点没转过来，怎么话题突然跳到脚链上了？
“我上班不方便戴。”她下意识回答。
“脚上怎么不方便了？特意给你买的，就是要你戴着，可以辟邪。”周景澄的逻辑链条非常清晰，并且立刻进行了归因，
“就是因为你没戴，所以邪祟今天就找上门了，我才会出车祸被送到医院来。”
他目光落在自己带血的衬衫上，证据确凿，
陈佳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出车祸，车是小刘开的，车也是他自己的车，她在医院上班，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怎么就成她的责任了？
还是因为一条没戴的脚链？
刚才那股因为担心他而聚集起的紧张、害怕、心疼，瞬间被这通荒唐到家的歪理邪说冲得七零八落。
她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反驳，周景澄已经开始了下一轮输出，语气跟他平时在单位批评工作不到位时一模一样，
“那条金脚链，是我慎重考虑后，配发给你的重要个人物资，代表了我的高度的信任与关怀。但你将其闲置不用，束之高阁，这是一种对组织资源的浪费，也是个人担当意识不强的表现。”
他看着她，目光沉静，下达指示，
“希望你提高认识，立即整改。要把这项工作的仪式感和实效性统一起来。”
陈佳怡听着这番“配发物资”、“组织资源”、“担当意识”、“整改”的连环暴击，一下子火就又上来了。
但看看他衬衫上的血迹，再想想自己身上还穿着白大褂，硬是把到嘴边的骂人话咽了回去。
她凑近他，用尽全身力气把声音压到最低，从牙缝里挤出质问，
“周景澄！你注意点！哪个老公会给自己老婆买金脚链，还要求上班必须戴着？！你是不是刚才撞车，把脑子也撞坏了？！”
周景澄看着她气鼓鼓又不得不压低声音的样子，反而笑了，也学着她压低声音，理直气壮地反问：
“你怎么知道别人老公不买？你又没一个一个去掀别人裤脚管看过。”
陈佳怡被他这话怼得胸口一闷，那种憋着火又无处发泄，
看他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又有点想笑的拧巴感让她彻底放弃了沟通，
抬手就朝他胳膊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
跟这种脑回路的人说话，只能用他的魔法打败他。
她深吸一口气，调整表情，换上一种近乎虔诚的检讨语气，
“周主任教育的是。我深刻领会到了这份礼物所承载的深刻意义和情感分量。
当前未予佩戴，主要是出于对工作环境复杂性的考量，担心同事议论的风险，避免过于招摇。
但其蕴含的辟邪精神内涵，我已内化于心。”
说完，她顿了顿，觉得他虽然离谱，
但黄金似乎……也许……可能……真的可以辟邪，多少有点心理安慰作用？
科学的尽头是玄学。
于是又补充了一句，
“行吧，我回家就找个红袋子把它装好，每天放在白大褂口袋里。跟个护身符似的，总行了吧？”
周景澄看着她明明气得要死，却还要配合他演出，最后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的样子，眼底的笑意终于漫了出来。
他伸出手，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轻轻捏了捏。
能娶到陈佳怡这样的妻子，他大概是真的很幸运。
周景澄的手温暖干燥，包裹着陈佳怡微凉的手指。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周母提着个手袋，神色匆匆地出现在走廊转角，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长椅上的儿子和儿媳。
她脚步顿了一下，快步走过来，目光在周景澄脸上身上扫视一圈，见他能坐能说，神色如常，悬着的心才稍稍落回肚子里。
可当视线落在他衬衫上那片已经发褐的血迹时，眼眶还是不受控制地瞬间就红了。
“妈。”
陈佳怡连忙站起来，顺势想把手抽出来，周景澄却握得更紧了些。
她也就由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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