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标会当天,乡政府三楼的大会议室里,人声鼎沸,烟雾缭绕。
十几个竞标单位的代表挤在不算宽敞的会议室里,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廉价的茶叶在一次性纸杯里泡得发白,空气中混杂着浓烈的烟草味、汗味和若有若无的、属于乡镇干部的陈旧文件气味。这是一个属于草根江湖的局,每个人脸上都写着精明和算计。
马文远的堂弟马强,无疑是这个局里的绝对主角。
他大马金刀地坐在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身边的椅子空着,仿佛天然的王座。他嘴里叼着一根软中华,二郎腿跷得老高,皮鞋尖一下一下地点着虚空,眼神睥睨地扫视着全场。在他头顶上,那枚金灿灿的[势在必得]标签,像一盏高功率的节能灯,几乎照亮了他油光锃亮的脑门。
乡长马文远也出席了会议,他坐在主席台的一侧,紧挨着书记刘建国。他面色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像一个慈祥的长辈,在观看着一场与己无关的热闹。但林望能清晰地看到,在他那副沉稳的面具下,[稳操胜券]和[幸灾乐祸]两个标签,像沸水里的气泡,正咕噜咕噜地向上翻涌。
书记刘建国坐在主席台正中,清了清嗓子,对着话筒开始了他那套关于“公平、公正、公开”的官样文章。他的声音洪亮而沉稳,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头顶的[公事公办]标签也显得格外庄重。他需要这场表演,一场完美无瑕的表演,来为他未来的政绩报告增添光彩。
林望作为监督小组的常务副组长和本次招标会的主持人,安静地坐在刘建国旁边,翻看着手里的文件,神情专注,仿佛对外面的嘈杂和暗流一无所知。他的余光能瞥见马文远投来的、一闪而逝的挑衅眼神,那眼神里藏着猫捉老鼠的戏谑。
“好了,下面,我宣布,清水乡生态农业示范项目一期基建工程招标会,正式开始!”刘建国讲完话,会场里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林望站起身,声音透过话筒,清晰而沉稳地传遍了整个会场:“下面,由我宣读本次招标的具体细则及资质要求。”
流程按部就班地进行。当林望念到那几条由县建设局“专业人士”拟定的技术要求时,台下响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
“要求一:竞标单位必须拥有至少两台‘长风-2型’小型夯土机……”
“要求二:项目经理必须具备五年以上农村土方工程经验,且独立负责过两个以上投资额在五十万至一百万之间的乡镇级项目……”
话音刚落,几个从县城赶来的、看起来颇有实力的公司代表,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脸上都露出那种“原来如此”又夹杂着鄙夷的神色。其中一个甚至直接低声骂了一句“妈的,陪太子读书”,便合上本子,收拾东西准备离场。
整个会场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都落在了马强身上。
马强的嘴角,已经咧到了耳根。他甚至还装模作样地拿出个小本子,用笔在上面画了两下,仿佛在认真记录。他得意地看了一眼主席台上的马文远,又挑衅似的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林望。
一切,都在按照剧本发展。他感觉自己不是来竞标的,而是来领奖的。
就在负责资质审核的工作人员站起身,准备开始接收标书的最后一刻。
“嘎吱——”
会议室那扇因为年久失修而有些沉重的木门,被推开了。
这声突兀的响动,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即将凝固的水泥里,瞬间打破了现场心照不宣的氛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门口,站着一个男人。
三十岁上下的年纪,身形挺拔,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白衬衫的领口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头发梳理得纹丝不乱。他身后,还跟着一位同样穿着职业套装、抱着厚厚一摞文件的女助理。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整个人就透着一股与这个尘土飞扬的乡政府格格不入的精英气息。阳光从他身后的走廊窗户照进来,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让他看起来像走错了片场的电影主角。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连马强嘴里那根烟的烟灰,都忘了往下弹。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搞蒙了。
马强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像一张劣质的贴画。马文远端着茶杯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杯子里的茶叶因为手的微颤而轻轻晃动。
男人迈步走了进来,锃亮的皮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哒、哒”声。这声音不大,却像鼓点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径直走到主席台前,无视了台下所有惊诧的目光,对着一脸错愕的刘建国和始终平静的林望,微微躬身,双手递上了一张设计简洁却质感十足的名片。
“刘书记,林主任,你们好。”他的声音温和而有礼,带着标准的普通话口音,“抱歉,路上有点堵车,来晚了。我是云州‘宏业建设集团’的项目经理,我叫陈思宇。我们是来参与本次项目竞标的。”
云州“宏业建设集团”!
这六个字,像一颗炸雷,在小小的会议室里轰然炸响!
台下但凡对工程圈有所了解的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这可是云州市数一数二的大型建筑公司,是能上省里建筑行业年度报告的明星企业。他们承建的都是市里的地标性建筑和重点工程,别说三百万,就是三千万的项目,人家都未必会亲自派项目经理出马。
这样一艘航空母舰,怎么会跑到清水乡这个小池塘里,来跟一群小舢板抢食吃?
刘建国的表情,经历了一场精彩的蝶变。从惊讶到疑惑,再到狂喜,前后不过三秒钟。他几乎是“噌”地一下站起身来,双手接过名片,脸上笑开了花:“哎呀,欢迎欢迎!陈经理能来,是我们清水乡的荣幸,是我们项目的光荣啊!”
能吸引到市里的大集团来投标,这本身就是一份天大的政绩!
马文远的脸色,则在瞬间变得铁青。他死死地盯着陈思宇,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计划被打乱的暴怒。他想不通,这尊大佛,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
林望站起身,目光平静地看着陈思宇。在他的视野里,这位精英范十足的陈经理头顶上,正清晰地飘着两行字。
一行是:[奉命而来]。
另一行是:[结个善缘]。
林望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真正的笑意。他知道,自己下的那步险棋,走对了。那封以清水乡全体村民名义寄往县长信箱、详细阐述了项目意义和对公平招标期盼的信,以及那通打给苏婉晴秘书、看似汇报工作实则“求助”的电话,起作用了。
“陈经理,欢迎你。”林望伸出手,与对方轻轻握了握,“不过,按流程,我们的资质审核已经结束了。而且,我们的招标要求,可能……比较特殊。”
他特意在“特殊”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台下的马强。
马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指着陈思宇嚷道:“对!不合规矩!他们迟到了,按规定就没资格投标!再说了,我们这小庙,能请得动你们这尊大佛?你们的设备肯定不符合要求!我们这要的是能下乡干活的土骡子,不是你们城里那些金贵的宝马!”
他声色俱厉,却掩饰不住内心的慌乱。他就不信,宏业建设那种拥有各种进口高精尖设备的大公司,库房里会有“长风-2型”那种老掉牙的古董!
陈思宇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马强。他只是微笑着对林望说:“林主任请放心,我们既然来了,自然是做足了功课,完全符合贵方的所有要求。”
说着,他身后的女助理上前一步,将那摞厚厚的文件“啪”的一声放在了主席台上。动作干脆利落,发出的声响让马强的心都跟着颤了一下。
女助理将文件翻开到某一页,上面赫然是一张打印得工工整整的设备清单。
清单的第一行,用加粗的黑体字写着:
【长风-2-型小型夯土机,设备编号:cZ78-0014、cZ78-0029……数量:四台。附:近三年维修保养记录及设备现状照片。】
清单的第二行:
【项目经理:王建国,从业二十八年,注册一级建造师,曾独立负责乡镇级道路、水利、基建项目三十余个……】
每一条,都精准地、甚至是超额地满足了那些“量身定做”的苛刻要求。
整个会议室,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呆呆地看着那份文件。
马强的脸,从涨红变成了猪肝色,又从猪肝色渐渐转为惨白。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他头顶上那盏[势在必得]的节能灯,“噗”的一声,灭了,只剩下一团灰黑色的[难以置信]和[惊恐万状]。
而主席台一侧的马文远,握着茶杯的手剧烈地一抖,滚烫的茶水洒了出来,溅在他的裤子上,他却浑然不觉。他死死地盯着那份清单,眼神里充满了荒诞和不解。
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宏业建设……他们怎么会有这种破烂玩意儿?他们又是怎么知道这些刁钻到骨子里的技术要求的?
这感觉,就像你精心设计了一个只有特定钥匙才能打开的锁,结果人家直接开着一辆坦克,连门带墙一起给撞开了。
这已经不是竞标了,这是降维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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