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佝偻的身影,像一滴墨汁,从黑暗的门洞里渗出,迅速融入了老街昏黄的夜色。
他戴着一顶几乎要盖住眉眼的旧帽子,身上是一件洗得发白、不合时节的深色夹克。他走路的姿势很奇怪,背几乎是弓着的,贴着墙根走,每一步都像踩在薄冰上,落地无声。他的头颅微微转动,像一台老旧的雷达,警惕地扫视着街道上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阴影。
林望坐在公交站台的长椅上,低着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漫无目的地划着,屏幕的光映着他半张被帽檐遮住的脸。他没有抬头,但【情绪图谱】的视野,早已像一张无形的网,将那个移动的身影牢牢锁定。
[戒备]的标签,像一盏高频闪烁的警灯,悬在孙国富的头顶。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一辆突然加速的电动车,一声从居民楼里传出的狗叫,都会让那枚标签的亮度瞬间飙升,而他的脚步也会随之停顿,整个人僵在原地,像一块准备随时沉入水底的石头。
这人不是在散步,他是在逃亡。在这条他走了几十年的街道上,每一步都是一场逃亡。
林望的心跳,沉稳而有力。昨夜的冲动已经被彻底压下,取而代之的是猎人般的耐心。他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机会。一次失败,这只惊弓之鸟,就再也不会飞出他的巢穴。
孙国富的目标很明确,是街尾那个小小的、只在夜间营业的菜市场。那里灯光昏暗,人声嘈杂,是城市里最混乱,也最能藏身的地方。
林望掐算着时间,等孙国富的身影拐过一个街角,他才不紧不慢地站起身,将手机揣进兜里。他没有顺着大路走,而是转身,钻进了旁边一条更窄、更黑的巷子。这是一条抄近路,能比孙国富先一步抵达菜市场。
巷子里,空气潮湿,混杂着下水道和油烟的气味。林望的脚步很轻,那身宽大的工装,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有些落魄,与这条巷子的气质完美地融为一体。他的手插在口袋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支暗红色的、光滑的毛笔。它的坚硬触感,像一根定海神针,让林望纷乱的心绪安定下来。
他要做的,不是去“抓”孙国富,而是要“等”他,等他自己撞上来。
几分钟后,林望从巷子的另一头走出来,眼前已是菜市场的入口。各种小摊挤在一起,卖菜的、卖水果的、卖廉价熟食的,讨价还价声、吆喝声不绝于耳。浑浊的灯泡下,人影晃动,充满了鲜活的烟火气。
林望像一个真正的打工人,目光在各个摊位上扫过,最后在一个卖土豆和洋葱的摊位前停下。他蹲下身,装模作样地挑拣着那些沾着泥土的土豆,宽厚的后背,正好对着孙国富即将走来的方向。
他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路障,一个最寻常不过的,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的路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林望挑了两个土豆,又拿起一个洋葱闻了闻。他能听到身后那独特的、拖沓而警惕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来了。
他的心跳开始加速,手心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手里的洋葱上,甚至还跟摊主讨价还价。
“老板,这洋葱再便宜点呗,你看都快蔫了。”他的声音不大,带着一点外地口音的生涩。
“小伙子,不能再少了,这都是最低价了!”
就在这短暂的对话间,那道脚步声,已经到了他的身后。
孙国富的[戒备]标签,在嘈杂的环境里,亮度达到了顶峰。他只想快点买完菜,快点回到那个能让他感到安全的壳里去。他低着头,没有看路。
“砰。”
一声轻微的碰撞。
孙国富那干瘦的身体,撞在了林望宽厚的后背上。
林望像是被吓了一跳,身体猛地向前一倾,手里的洋葱滚落在地。更重要的是,他另一只刚从口袋里掏出来,准备付钱的手,因为这一下撞击而松开。
“哗啦啦——”
一把硬币,七八枚,一毛的,五毛的,一块的,像一群受惊的麻雀,从他掌心四散飞出,滚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叮当作响。
这声音,在嘈杂的菜市场里,本不该引起注意。
但对于孙国富来说,任何突发的声响,都是审判的钟声。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像一尊瞬间凝固的雕像。他头顶的[戒备]标签,在刹那间,被血红色的[惊恐]所取代!
“哎哟!”林望夸张地叫了一声,先是回头看了一眼孙国富,脸上带着憨厚的、略带歉意的表情,“大爷,没事吧?我没站稳,没撞着您吧?”
他的声音,他的表情,都完美地符合他此刻“进城务工青年”的人设。
孙国富没有回答,他那藏在帽檐阴影下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林望,浑浊的眼球里充满了血丝。他的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没事没事就好。”林望没有等他回答,便自顾自地蹲下身,手忙脚乱地去捡那些滚得到处都是的硬币。
“这该死的……”他一边捡,一边小声地抱怨着,像是在骂自己不小心。
一枚,两枚……
他的动作很慢,给了孙国富足够的反应时间。他能感觉到,那道惊恐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自己的身体。
就在林望捡起第三枚硬币的时候,他的手“不经意”地在口袋里蹭了一下。
一根暗红色的、带着温润光泽的物体,从他那宽大的工装口袋里,悄无声息地滑了出来。
它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只是在湿滑的地面上,骨碌碌地滚了两圈,最后,停在了孙国富那双破旧的解放鞋前。
那是一支笔。
一支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笔杆暗红的毛笔。
菜市场的灯光昏暗,但这支笔的颜色,却像一滴凝固的血,在肮脏的地面上,显得格外刺眼。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周围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似乎都潮水般退去。
孙国富的目光,从林望的脸上,猛地坠落,死死地钉在了那支笔上。
林望的视野里,一场剧烈的情绪风暴,正在孙国富的头顶上演。
那枚血红色的[惊恐]标签,剧烈地闪烁了一下,然后,像是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击碎,轰然爆裂!
取而代之的,是几枚颜色各异,却同样狂暴的标签。
灰白色的[震惊]!
墨黑色的[难以置信]!
还有一枚,是深不见底的,带着血与泪的,紫红色的[痛苦]!
孙国富那佝偻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一种从灵魂深处涌出的、跨越了十八年光阴的巨大恐惧和悲恸。
他认得这支笔。
就算化成灰,他也认得。
这是当年,那个年轻的、满腔热血的副所长,最喜欢用的一支笔。他曾用这支笔,写下了无数份关于垃圾场安全隐患的报告,一次又一次地递上去,又一次又一次地被驳回。
直到那场塌方,那个年轻的生命,连同他所有的呐喊,都被永远地埋在了腥臭的泥土之下。
而这支笔,作为他唯一的遗物,被自己藏了起来。后来,在某个充满威胁和交易的夜晚,又亲手交给了另一个人。
从那天起,这支笔就消失了。
十八年了。
它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一个陌生年轻人的口袋里,滚落在自己的脚下?
林望仿佛对这一切毫无察觉。他捡起最后一枚硬币,然后才像是刚刚发现那支笔一样,“咦”了一声。
他伸出手,将那支笔捡了起来,在裤子上随意地擦了擦,然后重新塞回口袋里,动作自然得就像这支笔本就属于他。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对着依旧僵立在原地的孙国富,露出了一个憨厚的笑容。
“大爷,那我先走了啊,您慢点。”
说完,他甚至没有去拿摊位上那两个挑好的土豆,便转身,挤进了嘈杂的人流,很快就消失在了菜市场的深处。
他没有回头。
但他知道,有一道目光,正像被烧红的烙铁一样,死死地烙在他的后背上。
孙国富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没有去看周围的人,也没有去管脚边那个滚落的洋葱。
他的整个世界,都只剩下那个消失在人群中的、穿着蓝色工装的背影,和口袋里那支时隔十八年,再次出现的,暗红色的毛笔。
那不是钥匙。
那是催命的符,也是……唯一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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