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冰冷的标签——[盯梢]，像一根无形的针，瞬间刺入林望的神经末梢。
他没有停步，甚至连脸上的肌肉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脚步的频率，呼吸的节奏，都维持着刚才的惯性。他依旧是那个急着去某个地方办事的普通年轻人，只是眼角的余光，已经将那个外卖骑手的身影，牢牢地锁在了视野的边缘。
一场街头小意外？不。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任何意外都是精心编排的剧本。
对方的反应速度太快了。从他翻窗逃离，到被新的“眼睛”锁定，前后不过几分钟。这说明，楼下那辆帕萨特里的人，在发现他失踪的瞬间，就已经通过某种方式，将他的体貌特征通报给了散布在周围的暗哨。这是一张看不见的网，他刚刚挣脱了一个节点，立刻就被另一个节点缠上。
怎么办？
直接跑？那等于告诉对方，他已经暴露了。接下来迎接他的，将不再是试探性的“意外”，而是毫不掩饰的围捕。
林望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像一台超频的计算机。他一边维持着不疾不徐的步伐，一边用目光快速扫描着周围的环境。
左边，是鳞次栉比的服装店，橱窗里光鲜亮丽。右边，是一个老旧的农贸市场入口，黑洞洞的，散发着鱼腥和烂菜叶混合的复杂气味，里面人声鼎沸，喧嚣得像一锅烧开的沸水。
就是这里了。
林望仿佛只是随意地拐了一个弯，便一头扎进了农贸市场那片浑浊的人潮里。
一股浓烈的气味扑面而来，活禽的骚臭，水产的腥咸，蔬菜的土气，还有熟食摊上飘出的香料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属于市井的、生机勃勃的混沌。
他瞬间被淹没了。
周围是摩肩接踵的人群，提着菜篮子讨价还价的大妈，光着膀子大声吆喝的摊主，还有在人群缝隙里钻来钻去的孩子。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在为自己的生活奔忙，他们的动作杂乱无章，他们的声音汇成一片嗡鸣，这恰恰是林望最好的掩护。
他没有回头，但【情绪图谱】的视野，却像雷达一样向身后扫描。
那个伪装成外卖骑手的年轻人，已经弃了车，跟了进来。他头顶的[盯梢]标签，在嘈杂的环境里，像一枚燃烧的炭火，异常醒目。他显然不适应这里的环境，眉头紧锁，眼神里带着一丝嫌恶，竭力避开脚下的污水和黏腻的地面。
只有一个吗？
林望不相信。他放慢脚步，在一个卖豆腐的摊位前停下，装作认真挑选的样子，眼角的余光却借着旁边水产摊的玻璃鱼缸，观察着身后的动静。
很快，另一个危险的标签，进入了他的视野。
在斜后方一个卖干货的摊位前，一个穿着灰色夹克的中年男人，正心不在焉地抓起一把香菇闻了闻。他的动作很随意，像个普通的顾客，但他头顶上那枚闪烁的[锁定]，却出卖了他。他的视线，看似在看手里的香菇，实际上却死死地锁定着林望所在的方位。
两个人。一前一后，形成了一个松散的夹角。
林望的心，沉了下去。这是一个老练的盯梢小组，分工明确，配合默契。只要他有任何异动，另一个人就会立刻补位。
他拿起一块豆腐，递给老板娘，“老板，称一下。”
“好嘞！”老板娘麻利地接过，上秤，报数，装袋。
林望付了钱，提着这袋软塌塌、还带着温热的豆腐，继续往前走。他的大脑，此刻已经彻底冷静下来，所有的恐惧和紧张，都被压缩到了一个极小的角落。他现在，就是一个棋手，而整个农贸市场，就是他的棋盘。
他需要一个混乱，一个足以让那两个盯梢者短暂失去目标的混乱。
他的目光，扫过一个个摊位。突然，他的视线定格在前方一个卖活鱼的摊位上。
摊主是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正费力地用一个大抄网，从一个半人高的蓝色塑料桶里，捞一条活蹦乱跳的大草鱼。水花四溅，引得旁边几个顾客连连后退。
林望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上扬。
他提着豆腐，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恰好挡在了那个灰夹克男人的视线前方。他挤到鱼摊前，指着桶里另一条鱼，大声问：“老板，这鱼怎么卖？”
“十五一斤，保你新鲜！”摊主一边按住网里挣扎的大鱼，一边高声回答。
就在这一刻，林望的身体仿佛被身后的人挤了一下，一个踉跄，手里的那袋豆腐，不偏不倚地，“啪”的一声，掉进了那个装着活鱼的大水桶里。
“哎哟！”林望夸张地叫了一声。
这一下，仿佛按动了某个混乱的开关。
白嫩的豆腐在浑浊的鱼桶里瞬间散开，像一团炸开的棉絮。桶里的鱼受到了惊吓，开始疯狂地摆动尾巴，搅得水花冲天。
“你干什么！”摊主眼看一桶清水被毁，顿时火冒三丈。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后面人挤我！”林望连声道歉，同时弯下腰，伸手就要去捞。
他的这个动作，彻底引爆了混乱。他宽阔的后背，完全挡住了身后灰夹克男人的视线。而那个年轻的“外卖员”，则被四溅的污水和周围抱怨的人群，逼得后退了两步。
就是现在！
林望的身体像泥鳅一样，猛地一矮，从鱼摊侧面那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里，闪了出去。鱼摊的后面，是堆积如山的空泡沫箱和竹筐，他没有丝毫犹豫，手脚并用，像一只灵猫，翻过了那座“小山”。
后面，是另一条并行的摊位通道。
他成功地从两人的视野里，消失了。
“人呢？”灰夹克男人挤开人群，看到的只是那个还在骂骂咧咧的鱼摊老板，和一桶浑浊的豆腐水。
“妈的，跟丢了！”年轻人在另一头低声咒骂。
而此刻的林望，已经混入了另一条通道的人流，他不敢停留，像一条鱼，顺着人流的方向，飞快地向市场的另一个出口游去。
他不敢回头，也不需要回头。他能想象到那两个人此刻的[恼怒]和[焦急]。
两点五十七分。
冲出农贸市场，刺眼的阳光让他瞬间眯起了眼。他辨认了一下方向，解放路就在下一个街口。
他开始狂奔。
肺部像火烧一样疼，汗水顺着额角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痛。但他不敢停。
两点五十九分。
他终于看到了那块熟悉的招牌——“旧时光”二手书店。
书店的门是那种老式的木框玻璃门，油漆已经斑驳，透着一股与周围现代建筑格格不入的陈旧气息。
林望停下脚步，扶着墙壁，剧烈地喘息着，试图平复擂鼓般的心跳。他整理了一下因为奔跑而凌乱的衣领，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三点整。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一股混合着旧纸张、灰尘与樟脑丸的独特气味，扑面而来。书店里很安静，光线昏暗，只有几缕阳光，穿过高处的窗户，在空气中投下几道光柱，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飞舞。
一个戴着老花镜的老人，正趴在柜台后面打瞌睡，听到门响，只是懒洋洋地抬了下眼皮。
店里，没有孙国富。
林望的心，咯噔一下。难道，计划有变？还是说……孙国富也出事了？
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快速扫过一排排顶天立地的书架。书店不大，一眼就能望到头。除了柜台后的老人，只有一个顾客。
那是一个女人，穿着一身得体的米色风衣，正背对着他，站在最里面的“文史”类书架前，姿态优雅地翻阅着一本厚重的精装书。
是她吗？孙国富的女儿？或者，是别的联络人？
林望的心中，生出一丝希望。他放轻脚步，缓缓地走了过去，准备开口试探。
就在他距离那个女人还有三四米远的时候，她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翻书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然后，她缓缓地转过头。
那是一张很漂亮的脸，妆容精致，眼神却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
林望的瞳孔，在看清她脸的一瞬间，猛地收缩。
这不是一张陌生的脸。
苏婉晴。
那个一手将他提拔起来，如今云州市最年轻，也是最炙手可热的美女县长。
她怎么会在这里？
林望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无数的疑问和猜测，像潮水般涌来。
而比这些疑问更让他感到恐惧的，是苏婉晴头顶上，那枚他再熟悉不过的，此刻却亮得有些刺眼的标签。
不是[欣赏]，不是[好奇]，更不是他想象中的任何一种情绪。
那是一个他从未在她身上看到过的，冰冷、锐利，宛如刀锋的两个字。
[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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