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风猛地灌进来，带着一股深秋的寒意，吹得林望的衣角猎猎作响。他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一半身子在“老炮儿”台球室浑浊的光晕里，一半身子隐没在小巷的黑暗中。手机屏幕上那一行冰冷的文字，像一枚烧红的钢针，瞬间刺穿了他所有的计划和预演。
王五，夜色赌场，输红了眼，押上“最后的东西”。
林望的第一个念头不是冲动，而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机会，以一种最粗暴、最不讲道理的方式，提前砸到了他的面前。这不再是一场需要耐心布局的围猎，而是一场稍纵即逝的遭遇战。
他没有立刻回复猴子，而是将手机揣回兜里，转身重新走回那条油腻潮湿的小巷深处。他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角落，来完成一次至关重要的推演。
靠在一堵冰冷的墙上，他闭上了眼睛。
脑海中的【情绪图谱】世界里，代表王五的那个光点，此刻正像一颗即将燃尽的炭火，疯狂地闪烁着暗红色的光芒。那枚[绝望]的标签，已经膨胀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地步，几乎要吞噬掉他头顶所有其他的标签。
林望的意念集中，激活了更深层次的【因果线】功能。
他设定了第一个情景：如果王五将所谓的“最后的东西”押上赌桌，并且输掉。
瞬间，一条黑色的、充满了不祥气息的因果线从王五的光点上延伸出来，终点呈现出几个触目惊心的词汇：[账本易手]、[东窗事发]、[家破人亡]、[杀人灭口]。
林望的心沉了下去。
他明白了，王五要押的，不是房产，不是汽车，而是他作为大虎集团财务副总监，所掌握的最致命的武器——那本记录着张大虎所有黑色交易的秘密账本。这东西一旦落入赌场之手，等于把张大虎和李明华的命脉，交给了另一群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到时候，为了自保，张大虎第一个要灭口的就是王五。
他设定了第二个情景：如果他现在出面，阻止王五。
另一条金色的因果线浮现出来，这条线充满了变数，像一条分叉的河流，通向数个不同的未来。其中一条，指向[获得账本]，[掌握主动]，[致命一击]。而另一条，则指向[暴露身份]，[打草惊蛇]，[引火烧身]。
高收益，高风险。
林望睁开眼，巷子里的风似乎更冷了。他呼出了一口白气，在昏暗的路灯下消散。他知道自己没得选。让账本落入赌场手中，这条线索就断了，甚至会引发不可预测的连锁反应。他必须去，而且必须成功。
他快步走出小巷，没有去市委大院取车，而是再次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一趟百货大楼。”
“好嘞。”
在百货大楼男装区，林望用最快的速度给自己挑选了一套行头。一件黑色的夹克，一条深色的牛仔裤，一顶能遮住半张脸的鸭舌帽。付钱的时候，他甚至没让导购打包，直接在更衣室里换了下来。
当他从更衣室走出来时，镜子里的人已经完全变了样。那个在市委大楼里温文尔雅、一丝不苟的林科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看起来有些落魄、眉宇间带着一丝焦躁的普通市民。这种人，扔进赌场里，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将换下来的衣服塞进购物袋，走入洗手间，用冷水拍了拍脸，又刻意将头发抓得有些凌乱。做完这一切，他才拿出手机，给猴子发了条信息：“我过去，给我一个能进去的门路，不要走正门。另外，想办法把三楼贵宾厅的监控，给我‘弄’坏五分钟。”
猴子的回复几乎是秒回，只有一个字：“妥。”
夜色赌场，并不在云州市最繁华的商业街，而是藏匿于一片新旧城区交界处的娱乐城背后。这里龙蛇混杂，霓虹灯的光芒都带着几分暧昧和危险的气息。
林望在距离娱乐城几百米外就下了车。他提着购物袋，压低了帽檐，像一个幽灵般融入了夜色。按照猴子发来的路线指示，他绕过赌场金碧辉煌、站着黑衣保安的正门，拐进了一条只能容一人通过的后巷。
后巷的尽头，是一个堆满了垃圾桶的后门，门上挂着“员工通道”的牌子。一个穿着厨师服的胖子正靠在门上抽烟，看到林望，他上下打量了一眼，吐了个烟圈：“猴子的人？”
林望点了点头。
“进去吧，左拐上楼梯，别乱走。”胖子扔掉烟头，用脚碾灭，推开了那扇油腻的铁门。
一股浓烈的油烟、饭菜馊味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穿过嘈杂闷热的后厨，林望踏上了一段狭窄的、只亮着一盏昏暗壁灯的楼梯。楼梯的尽头是一扇不起眼的防火门，推开门的瞬间，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轰然撞入他的感官。
震耳欲聋的音乐，空气中弥漫的浓重烟味，人群的嘶吼、狂笑、咒骂，以及筹码碰撞时发出的、清脆又贪婪的“哗啦”声，像一锅煮沸的欲望之粥，将整个空间填得满满当当。
大厅里，数百名赌客围着一张张赌桌，一张张脸在变幻的灯光下扭曲变形。林望的【情绪图谱】瞬间被激活，视野里，是密密麻麻、五光十色的标签海洋。
[贪婪]的墨绿色，[绝望]的暗红色，[焦虑]的土黄色，[侥幸]的惨白色……这里是人性最赤裸的展览馆，所有的伪装都被撕得粉碎，只剩下最原始的欲望在横冲直撞。
他没有停留，目不斜视地穿过混乱的大厅，走向通往楼上的电梯。三楼是贵宾厅，那里才是真正决定生死的销金窟。
电梯门口站着两个西装革履的保安，神情冷漠，像两尊门神。
“先生，请出示您的贵宾卡。”
林望心里一沉，猴子没告诉他还需要这东西。就在他思考着对策时，其中一个保安的对讲机响了。
“滋滋……三楼b区监控线路故障，阿强，你过来看一下。”
被叫做阿强的保安皱了皱眉，对同伴说了一句：“你看好，我过去一趟。”
就在阿强转身离开的瞬间，林望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猴子的消息：“进。”
林望不再犹豫，趁着剩下那名保安注意力分散的片刻，身体一矮，像条滑溜的鱼，从他身侧闪进了电梯。保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电梯门已经缓缓合上。他只当是自己眼花，摇了摇头，没有追究。
电梯平稳上升，密闭的空间里，林望能听到自己有些急促的心跳。他知道，猴子所谓的“弄坏”，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叮”的一声，三楼到了。
与楼下的喧嚣不同，三楼的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所有的声音。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雪茄味和高级香水的味道，墙上挂着不知真假的名画。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股文明的、优雅的残酷。
林望顺着走廊往里走，很快就看到了一个半开着门的房间，门口站着几个神色不善的壮汉。房间里传出压抑的争吵声，他知道，就是这里了。
他没有直接过去，而是闪身躲进旁边一个摆放着绿植的凹陷处，从枝叶的缝隙中望了过去。
贵宾厅里，巨大的水晶吊灯下，一张德州扑克的赌桌旁，气氛凝重得像要滴出水来。
一个穿着花衬衫、戴着大金链子的中年男人，正翘着二郎腿坐在主位上，他就是这家赌场的老板，外号“笑面虎”，头顶的[冷静]和[残忍]标签，像两块寒冰。
而在他对面，一个穿着高档西装，此刻却皱巴巴如同咸菜干的男人，正瘫坐在椅子上。他头发凌乱，脸色煞白，眼球布满了血丝，正是王五。
他头顶那枚[绝望]的标签，已经从暗红色变成了濒临破碎的血黑色，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炸裂。
“王总，你已经没东西可以押了。”笑面虎慢悠悠地洗着牌，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欠我的三百万，加上利息，一共是三百六十万。今天，你总得给我个说法吧？”
王五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嘶吼道：“不！我还有！我还有东西可以押！”
他猛地站起来，因为动作太猛，椅子都向后翻倒。他死死地盯着笑面虎，眼睛里燃烧着疯狂的火焰：“我拿……我拿大虎集团的内账来押！里面记录的东西，别说三百万，三千万都值！你敢不敢赌？”
整个房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王五身上，带着震惊、贪婪和一丝恐惧。
笑面虎洗牌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眯起眼睛，[贪婪]的标签瞬间亮了起来，但旁边的[警惕]标签也同时浮现。他知道这东西的价值，也知道这东西的烫手程度。
他舔了舔嘴唇，正要开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从门口走了进来，不急不缓，脚步沉稳。
所有人都愣住了，看向这个不速之客。
林望摘下头上的鸭舌帽，露出一张平静的脸。他无视了那些壮汉和笑面虎惊疑不定的目光，径直走到王五的身边，一只手轻轻地按在了他因为激动而不断颤抖的肩膀上。
王五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回过头，看到了那张陌生的脸。
林望俯下身，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足以颠覆他整个世界的话。
“王总监，别赌了。你欠下的三百万，我替你还。而你，只需要把那本账册，交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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