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刘的话,像一根无形的钉子,将林望钉在了原地。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带着点机关里年轻人特有的、对陈年旧事的嫌弃和不屑,但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在了林望的心弦上。
农业厅。
失火。
历史遗留问题。
谁碰谁倒霉。
这些词汇,与他脑海中【关系链】深度分析出的那条冰冷信息,完美地、也是致命地重合在了一起。
那根从他脚下延伸出去的、只有他能看见的淡蓝色虚线,此刻正安静地指向那个被小刘称为“倒霉”的角落,线的尽头,那个破旧的木柜,在昏暗的灯光下,仿佛一头蛰伏的、沾满了岁月尘埃的怪兽。
“怎么了林处?我没吓着您吧?”小刘看林望半天没说话,脸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笑,“其实也没那么邪乎,就是那堆东西太乱,整理起来费力不讨好,还没人敢担责任,久而久之就成禁区了。”
林望回过神,脸上恢复了温和的笑容,仿佛刚才的失神只是因为听到了一个有趣的传闻。“没事,我只是觉得,每个单位都有这么一两个藏着故事的角落,挺有意思的。”
他的语气轻松,但后背却已经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王林。
这个看似温和儒雅的处长,这一步棋,走得实在太深,也太狠。
他没有给自己任何明确的指令,只是轻描淡写地让他来查一份影像资料。可偏偏,他用半罐茶叶,为自己扫清了所有程序上的障碍,让自己能如此轻易地、孤身一人地,站在这片时间的森林里。
然后,再通过一个看似无心的“传闻”,将那份可能存在的、致命的“投名状”,摆在了自己的面前。
这就像一场最高明的赌局。赌桌摆好了,筹码放上去了,甚至连旁观者都清场了,而王林自己,则坐在了看不见的贵宾席上,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这个唯一的赌客,会如何下注。
是视而不见,安分守己地找完影像资料就走?
这代表着“忠诚”有余,但“能力”和“魄力”不足。王林会用他,但不会重用他。他将成为一颗安全的、却也永远无法进入核心的棋子。
还是……冒险一搏,去那个“倒霉”的角落里,找到那份文件,并用一种神不知鬼不觉的方式,让它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这代表着他林望,有足够的“眼力”看懂棋局,有足够的“胆识”敢于下注,更有足够的“手腕”能把事情办得滴水不漏。
一旦成功,他交出去的,就不再是一份工作报告,而是自己的命运。他将彻底成为王林的人,被深度捆绑,再无退路。但同时,他也将获得王林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栽培,从此一步登天。
可风险呢?
小刘说得没错,谁碰谁倒霉。那里面是二十年前的烂摊子,天知道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自己一旦动手,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王林随时可以把自己当成弃子扔出去,撇得一干二净。
林望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角落。
铁栅栏锈迹斑斑,像监狱的围栏。里面的木柜歪歪斜斜,仿佛随时都会散架。空气中,那股尘埃与霉变的味道,似乎也比别处更加浓郁。
“林处,您慢慢找,有事随时叫我,我就在外面。”小刘看林望还在发呆,以为他嫌这里环境差,识趣地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厚重的铁门。
“哐当——”
一声沉闷的关门声后,整个三号库,再次陷入了绝对的寂静。
只剩下林望一个人,和那一排排沉默的、见证了无数风云变幻的档案。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成了粘稠的丝。
他想起了在清水乡的那个雨夜,自己被所有人抛弃,高烧不退,绝望地以为人生已经走到了尽头。
他想起了在云州市,面对李明华和工程项目组的联合绞杀,自己是如何顶着压力,一步步将他们送入深渊。
他又想起了苏婉晴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和市委书记那句“未来是你们年轻人的”的嘱托。
他走到今天,靠的绝不仅仅是【情绪图谱】这个金手指,更是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的谨慎,和在关键时刻敢于出手的果决。
这一次,他又站在了命运的十字路口。
他缓缓地,朝着那个角落走去。
不是为了王林,而是为了他自己。
他必须搞清楚,那个柜子里,到底藏着什么。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无论他最终决定怎么做,他都必须先掌握足够的信息。他不能让自己像一个瞎子一样,被王林牵着鼻子走。
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稳。
脚下的水泥地冰冷而坚硬,他能听到自己皮鞋踩在上面发出的、空洞的回响。
越是靠近那个角落,【关系链】系统反馈出的那根蓝色虚线,就越是明亮。最终,虚线精准地锁定在了左手边第三个木柜,最下面的那个抽屉上。
林望停在了铁栅栏门前。
门上挂着一把老旧的铜锁,锁芯里塞满了灰尘,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打开过了。
这难不倒他。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根回形针。这是他在办公室里随手拿的,原本只是为了整理文件。
他将回形令掰直,前端弯成一个小小的钩子,深吸一口气,探进了锁芯。
在大学时,他曾因为兴趣,加入过一个“解锁爱好者”社团,学过一些皮毛。没想到,这项当年被室友嘲笑为“不务正业”的技能,会在今天派上用场。
他的动作很轻,很慢。
耳朵贴在锁上,仔细地感受着里面弹子的细微跳动。
“咔哒。”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铜锁应声而开。
林望没有立刻推门进去,而是站在原地,侧耳倾听了片刻。
走廊里,一片死寂。
他这才轻轻拉开栅栏门,闪身进入了这个被遗忘的角落。
一股更加浓烈的、混杂着纸张腐朽和木料霉变的气味,扑面而来,呛得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蹲下身,目光落在了那个被系统锁定的抽屉上。
抽屉没有上锁,但拉手已经断了,只能用手指抠着缝隙,一点一点往外拉。
“吱呀——”
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库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林望的心,也跟着这声音提到了嗓子眼。
抽屉被拉开了一道缝。
他没有急着看里面,而是再次开启【情绪图谱】,仔细地感知着。
没有任何异常的情绪残留。
这说明,这个抽屉,至少在最近几年,都没有被人打开过。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
他将抽屉彻底拉开。
里面,并不是他想象中杂乱无章的卷宗,而是被十几根牛皮筋捆扎得整整齐齐的、一叠叠泛黄的文件。
文件的边缘已经脆化,上面覆盖着厚厚的一层灰尘。
在最上面一叠文件的封皮上,用毛笔写着几个已经有些模糊的大字:
“关于清河农场土地性质变更遗留问题卷宗”。
林望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叠文件,吹开上面的灰尘。
他没有解开牛皮筋,只是用手指,轻轻地、一页一页地,从侧面翻看着。
会议记录、申请报告、领导批示……
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表格,在他的指尖下迅速掠过。
突然,他的手指停住了。
在一份文件的末尾,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一个龙飞凤舞的签名。
王林。
而在签名的旁边,职务一栏,清晰地写着——
省农业厅办公室副主任。
林望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他继续往下翻。
终于,在一份不起眼的附件材料里,他看到了一张表格。
一张打印粗糙、字迹却异常清晰的表格——《农转非指标人员名单》。
表格的第二行,一个名字,像烙铁一样,烫进了他的眼睛里。
张建军。
【关系链】系统在这一刻给出了冰冷的注释:【张大虎之父】。
找到了。
就是它。
这根埋藏了二十年的、连接着王林与张家的线,就这么赤裸裸地、毫无防备地,躺在了他的面前。
这不再是“疑似”,而是铁证。
林望拿着这份卷宗,只觉得它重如泰山。
他甚至能想象到,二十年前,年轻的王林,是如何在这份文件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或许是为了人情,或许是为了利益,又或许,只是当时一个微不足道的举动。
但他绝不会想到,二十年后,这份文件,会成为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现在,这把剑,落到了自己手里。
林望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销毁它?
用打火机,让它和当年的那场大火一样,化为灰烬?
不。
太蠢了。
库房里有监控,即便这个角落是死角,自己进出库房的时间、行为都会被记录。一旦将来有人追查,自己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把它放回去,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然后回去告诉王林,自己只找到了党代会的资料?
这看似安全,却等于放弃了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王林会怎么想?他会认为自己无能,还是认为自己看懂了却不敢动手,或者……认为自己想把这份证据留着,将来反过来要挟他?
无论哪一种,都不是好结果。
必须有第三条路。
一条既能让王林满意,又能让自己置身事外,甚至还能反将一军的路。
林望的目光,扫过整个卷宗。
他忽然发现,这份卷宗的装订方式,是老式的三孔一线。
一个大胆的、甚至有些疯狂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猛然成型。
他缓缓地,将那份卷宗,重新放回了抽屉里。
然后,他又从抽屉的另一侧,拿起了另一份毫不相干的、同样是三孔一线装订的卷宗。
那份卷宗的封皮上写着:“关于红星水库渔业承包历史纠纷材料”。
他看着手里的两份卷宗,眼神中,闪过一丝谁也看不懂的、混杂着冷静与疯狂的光芒。
他要做的,不是销毁证据。
他要做的,是“污染”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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