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
省委大院褪去了白日里那种紧绷而肃穆的气息,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在城市的霓虹光影中,安静地呼吸。
林望办公室的窗,是这头巨兽身上唯一还亮着的一只眼睛。
他没有开主灯,只留了一盏桌面上的台灯。昏黄的光晕,将他笼罩在一片小小的、与世隔绝的孤岛里。桌面上,那份他亲手写就的《补充思考》早已被王林锁进了抽屉,可那几页纸的重量,仿佛还压在他的心头。
棋子,不能只待在棋盘上任人摆布。
这个念头,像一颗在贫瘠土地上顽强扎根的种子,在他的脑海里,已经开始抽出新芽。
他需要一个支点,一个能撬动这盘棋的、来自棋盘之外的支-点。
周立人。省纪委第三纪检监察室副主任。
清水乡敬老院的老院长。
一条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恩情】关系链,成了林望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冲动是魔鬼,尤其是在这种每一步都可能踏入深渊的时刻。他不能直接去找那位老院长,那太刻意,太容易留下痕迹。一旦有人顺藤摸瓜,查到他这个省委办公厅的新人,在如此敏感的时刻,特意跑回清水乡去见一个孤寡老人,那无异于自掘坟墓。
他需要一个更巧妙,更隐蔽,也更“自然”的方式。
一种能让周立人主动去联系老院长,而不是自己去推动这件事的方式。
林望的目光在黑暗的办公室里缓缓移动,最终落在了自己那只最普通的黑色公文包上。他拉开拉链,从夹层里拿出了一沓信纸和几枚邮票。这是他刚来省城时,以备不时之需买下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他要写一封信。
一封不属于他林望,而是属于一个“关心老院长”的、来自清水乡的“老邻居”的信。
他将台灯的光线调得更暗了些,然后,换上了自己的左手。
右手写出的字,带着他长期练就的锋芒和风骨,太容易被识别。而左手写出的字,歪歪扭扭,带着一种孩童般的笨拙和老人般的颤抖。
他蘸了蘸墨水,笔尖在信纸上落下,每一个字,都写得极慢,极用力,仿佛要将一种情绪,深深地刻进纸张的纤维里。
信的内容,他反复斟酌。
不能提任何与“清河农场”或“钱振国”有关的字眼,那等同于自杀。他只字未提老院长身体有恙,那容易被一通电话戳穿。他写的,是精神上的“孤独”。
“……周主任,您好。冒昧给您写信,我就是清水乡的一个老邻居,看着老院长一天天不容易。他身体还算硬朗,就是人啊,老了,就爱念旧。他总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下,一坐就是大半天,嘴里念叨着一些听不清的名字。前几天,乡里给敬老院换了新的铁床,他却偷偷把以前那张嘎吱响的木床拖回了屋,说睡着踏实……”
“……他总跟我们说,他这辈子没什么骄傲的,就骄傲带出了个有出息的兵,在北京当大官。我们知道,他说的是您。他嘴上不说,但我们都看得出,他是想您了。人老了,念想就成了根,扎在心里,拔不出来了……”
信不长,寥寥几百字,字里行间,没有一句“求助”,却处处透着一个老人晚景的凄凉与孤单。
这封信,就像一根温柔的刺,它不会让周立人立刻采取什么激烈的行动,但足以刺破他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处,让他生出愧疚,生出担忧,生出一种必须打个电话回去问问的冲动。
而林望要的,就是这通电话。
只要周立人打了这通电话,只要他和老院长聊起家常,那么,在【关系链】的共振之下,老院长头顶那颗【怀念】的标签,就极有可能触发一些尘封的记忆。
比如,二十年前,农场改制时的混乱。
比如,那个叫赵兴邦的副厅长,是如何意气风发地来到农场。
再比如,那份离奇失踪,又离奇出现的《农转非指标人员名单》。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从一个与世无争的老人口中说出,远比一封举报信,更具杀伤力。它将以一种“闲聊”的方式,将一颗怀疑的种子,悄无声息地,种进一位纪委副主任的心里。
写完信,林望将信纸凑到灯下,反复检查了几遍,确认没有任何疏漏。他将信纸折好,塞进信封,贴上邮票。
地址,他写的是省纪委第三纪检监察室。
收信人,周立人。
寄信人地址,他随手写了个清水乡早已拆迁的旧地址。
做完这一切,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下一个问题是,如何把这封信,神不知鬼不觉地寄出去。
从省委大院的邮筒寄?不行,太明显。从省城的任何一个邮筒寄?也不行,邮戳会暴露地点。这封信,必须看起来,就是从云州,甚至就是从清水乡附近寄出来的。
他穿上外套,拿起那个不起眼的信封,走出了办公室。
深夜的省委大院,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他没有从正门离开,而是绕到了一处偏僻的侧门。门口昏昏欲睡的保安,只是懒懒地瞥了他一眼,便挥了挥手。
走出大院,一股夹杂着尾气和尘土的凉风扑面而来,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他在路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东郊客运站。”
“这么晚去那儿干嘛?没车了啊。”司机是个话痨,从后视镜里打量着他。
“接个朋友,他车晚点了。”林望随口编了个理由。
车子在空旷的街道上疾驰,将城市的灯火远远甩在身后。东郊客运站,是省城最老、最乱的一个长途汽车站,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是藏匿行踪最好的地方。
下了车,一股劣质方便面和汗液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几个趴在车窗上打盹的司机,看到林望,立刻来了精神。
“小伙子,去哪儿?差一个就走了!”
林望的目光,在一排排长途大巴上扫过,最终,锁定了一辆开往邻省的卧铺车。
他走到车门前,一个正蹲在地上抽烟的司机抬起头,露出一口黄牙。
“有事?”
林望从口袋里掏出两张一百元的钞票,和那个信封一起,递了过去。
“师傅,帮个忙。”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我爷爷在老家病了,这是给他写的信,怕寄丢了。您这车,明天是不是路过安阳市?”
安阳市,是邻省的一个小城,距离云州不远,但行政上毫无关联。
司机看着那两张红色的钞票,眼睛亮了。他一把抓过来,熟练地塞进口袋,又掂了掂那个信封。
“不就是帮你投个信嘛,小事一桩。”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黑的牙齿,“放心,明天一到安阳,我就给你扔邮筒里。有钱不赚是王八蛋嘛!”
“谢谢师傅。”
林望看着司机将信封随意地塞进了驾驶座的储物格里,心中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了一半。
他没有停留,转身融入夜色,再次打车返回了宿舍。
躺在冰冷的床上,林望毫无睡意。他闭上眼,精神却前所未有的集中。他不敢轻易动用【因果线】去预测钱振国或者王林这样的人物,那会消耗巨大的精神力,且变数太多。
但他可以预测这封信。
他将精神力高度集中,在脑海中,锁定了那枚刚刚离开他手中的信封。
【因果线】启动。
模糊的画面,如同断断续续的信号,在他脑中闪现。
他“看到”那辆长途大巴在晨光中驶入安阳市。司机打着哈欠,在路边一个绿色的邮筒前停下,随手将信扔了进去。
画面跳转。
信封出现在省纪委的分拣处,然后,被一个年轻的办事员,送到了三室副主任周立人的办公桌上。
周立人是个面容严肃的中年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眉宇间刻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峻。他头顶的【正直】标签,是林望见过的、最纯粹的金色。
他有些疑惑地拿起信,看到了陌生的字迹和来自“清水乡”的地址。
他拆开信,逐字逐句地读着。
林望能清晰地“看到”,随着阅读的深入,周立人头顶那颗金色的【正直】标签旁边,一颗代表着【担忧】的灰色标签和一颗代表着【愧疚】的蓝色标签,开始缓缓浮现,并且亮度越来越高。
读完信,周立人沉默了许久。他将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抽屉,然后,拿起了桌上的红色电话。
成了!
林望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看到周立人的手指,在电话拨盘上,按下了那串熟悉的区号。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将按下最后一个号码时——
【因果线】的画面,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周立人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了。
一个身影,站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面容。
林望只“看到”,周立人抬起头,脸上的【担忧】和【愧疚】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警惕】与【厌恶】。
他那只悬在电话上的手,也僵在了半空中。
【因果线】的预测,到此戛然而止,画面碎成一片黑暗。
林望猛地睁开眼,心脏狂跳不止。
是谁?
是谁会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推开周立人的门?又是什么人,能让他露出如此强烈的【厌恶】?
计划,在最后一步,出现了他无法预测的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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