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省委大院静得能听见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数字经济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像一艘午夜航船上的了望塔。
林望独自坐在办公室里，桌上的台灯圈出一片昏黄的光。光晕里，一边是那叠厚厚的，承载着全省发展热情的项目申请书；另一边，是那个薄薄的，封存着十五年前云州诡秘往事的蓝色文件夹。
他的指尖，正停留在手机屏幕上。那条没有署名的短信，像一条蛰伏在暗处的毒蛇，每一个字都吐着冰冷的信子。
“清水乡的涟漪，不该惊动云州的深潭。”
发信人是谁？
是与周启明案有关的旧势力？还是王伟兄弟俩不甘失败的垂死挣扎？抑或是，某个藏得更深，刚刚被他触动了利益的旁观者？
林望的脑海里，【因果线】系统交织出数种可能，但每一条线的末端，都笼罩着一层浓雾。
这句警告，像一块投入湖中的石头，将他眼前的两个战场清晰地勾勒了出来。
一个在明处。数字经济的烈火已经点燃，但“虚假繁荣”的风险如影随形。他必须扮演一个冷静的消防员，在催生繁荣的同时，精准地扑灭那些可能引燃整片森林的功利火苗。
另一个在暗处。云州那潭深不见底的水，十五年前失踪的周启明，以及这条刚刚出现的，带着杀气的警告。这像一场必须独自面对的潜行，走错一步，就可能被深渊吞噬。
林望关掉手机，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他头顶那枚代表着[危机意识]的标签，光芒稳定而清晰，像一枚永远不会熄灭的星辰。
第二天一早，数字经济办公室的气氛截然不同。
昨日那种打了胜仗后的浮躁与喧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拧紧了发条的审慎和专注。王林顶着两个黑眼圈，显然一夜没睡好，正带着两个年轻人，逐字逐句地推敲着刚刚草拟的《试点项目评估细则》。
“不行，这一条太模糊了！”王林用红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什么叫‘具有前瞻性’？谁来定义？怎么量化？改成‘项目所应用技术，需提供至少两家非关联第三方机构的技术成熟度评级报告’！”
李悦则带着另一组人，在另一头的小会议室里，对着那张巨大的江东省地图，激烈地讨论着。
“庐州的纺织业和宁州的煤炭业，情况完全不同。我们不能简单地把云钢的模式套过去。我认为，去庐州的小组，必须有供应链管理方面的专家；而去宁州的小组，安全生产工程师是核心。”
林望安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中稍定。一个团队最可怕的不是遇到困难，而是被胜利冲昏头脑。现在，这支年轻的队伍，在他的引导下，已经开始从狂热转向冷静，从激情转向专业。
“林主任，省发改委那边，把我们送审的一份材料退回来了。”
王林拿着一份文件，走到林望桌前，脸色有些难看。他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说什么忌讳的事情。
“退回来了？”林望有些意外。按理说，经过省政府常务会议的定调，各部门对数字经济办公室的工作都应该是绿灯全开。
“也不是退回，就是……让咱们‘再斟酌’。”王林把文件递过来，指了指附在上面的一张便签。
便签上没有署名，只有几行用钢笔写就的批注，字迹苍劲有力，笔锋锐利，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新兴产业，固然可喜。然我省之根基，在于实体，在于稳健。动辄万亿蓝海，千亿赛道，此等豪言，与空中楼阁何异？望三思，戒浮躁。”
林望看着这几行字，没有说话。他能感觉到字里行间那股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像一位老先生在训诫一个冒进的后生。
“这口气……我熟。”王林撇了撇嘴，声音更低了，“八成是陈老那边的人搞的鬼。咱们这份报告里，提了一句‘力争五年内打造数字经济万亿产业集群’，估计是这句话，刺到他老人家的眼了。”
“陈老？”林望的脑海里迅速搜索着这个称谓。
“陈岩松，陈老。”王林解释道，“以前的常务副省长，主管计委和经委的。七八年前退二线了，现在是省经济顾问组的组长，名誉职务，但影响力……大得很。”
王林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那是混杂着[敬重]和[无奈]的标签。
“陈老是咱们省经济战线上的老前辈，为人方正，两袖清风，威望极高。他那一辈的干部，讲究的是‘稳’字当头，一步一个脚印。最看不惯的，就是‘好大喜功’和‘画大饼’。”王林叹了口气，“咱们这个数字经济战略，摊子铺得大，口号喊得响，在陈老那种老派干部看来，估计跟当年大炼钢铁的浮夸风，也差不了多少。”
林望瞬间明白了。
这是一种理念上的冲突，根植于两代人完全不同的成长背景和执政经验。这不是简单的个人恩怨，而是一种新旧思潮的碰撞。
他打开【关系链】系统，输入了“陈岩松”这个名字。一张以陈岩松为中心，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瞬间在他眼前展开。省发改委、省经信委、省国资委……好几个关键经济部门的一把手或实权副职，都与陈岩松之间连着一条粗壮的、代表着[师生]或[故旧]的脉络。这些人头顶上，无一例外地都闪烁着对陈岩松的[敬重]和[信服]。
这是一个以理念和人情为纽带，无形却强大的“保守派”阵营。
林望的视野里，陈岩松那模糊的虚拟头像上，几枚标签清晰可见：[保守]、[不满]，以及一枚正在积蓄力量的[阻挠]。
看来，安平县的音乐喷-泉只是开胃小菜，真正的阻力，来自省里，来自内部。
“先别管他。”林望将那份文件放到一边，“我们的评估细则和督导方案，尽快拿出来。用事实说话，比任何辩解都有力。”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几天后，一份只在厅级以上干部中传阅的内部刊物《江东内参》上，刊登了一篇署名为“一位老经济工作者”的评论文章。
文章标题很讲究，叫《警惕新形势下的“洋跃进”》。
通篇没有提“数字经济”四个字，却句句不离“数字化”、“新概念”、“互联网思维”。文章引经据典，从上世纪的“浮夸风”谈到本世纪初的“互联网泡沫”，痛心疾首地指出，当前有些地方和部门，不顾客观实际，盲目追捧一些听起来“高大上”的新概念，企图“一步登天”、“弯道超车”，这种脱离了本省实体经济基础的“豪赌”，极有可能重蹈历史的覆辙，最终留下一堆烂摊子，浪费国家钱财，挫伤干部群众的积极性。
文章最后总结道：“发展要靠实干，不是靠ppt。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任何好大喜功、急于求成的冒进思想，都是对党和人民事业的不负责任！”
这篇文章，像一颗投入省直机关平静湖面里的深水炸弹。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每一个看到这篇文章的人，都知道“炮口”对准的是谁。
一时间，数字经济办公室仿佛被架在了火上。之前那些打来电话、热情洋溢的地市领导们，忽然都变得“谨慎”了起来。一些原本已经初步达成合作意向的部门，也开始用“需要研究”、“等待上级精神”等理由，变得含糊其辞。
办公室里，之前那种高歌猛进的气氛，被一层无形的阴云所笼罩。几个年轻同事头顶的[干劲]，都黯淡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困惑]和[委屈]。
“这不就是指着咱们鼻子骂吗？”一个年轻人气愤地将那份内参拍在桌上，“我们熬了多少个通宵做出的方案，在他们嘴里就成了‘ppt’？云钢降下来的成本不是钱？临江区那五千万投资是假的？”
“行了，少说两句。”王林呵斥了一句，但自己脸上的表情也难看至极。他走到林望的办公室，关上门，一脸愁容：“林望，陈老这是要发动舆论战了。他威望高，笔杆子又硬，他这么一说，很多人心里就得打鼓。这下，咱们的工作不好干了。”
林望正看着窗外，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波攻击。陈岩松这样级别的老领导，绝不会只满足于打打笔仗。
果然，麻烦接踵而至。
“林主任！”
李悦急匆匆地推门进来，甚至忘了敲门。她的脸上带着一丝焦急和愤怒，头顶的[恼火]标签闪烁不定。
“庐州那边出事了！”
“怎么了？”
“我们跟庐州纺织集团谈好的，准备作为‘智慧纺织’试点的那个分厂，今天上午，突然被市环保局给封了！”
“封了？”林望眉头一皱，“什么理由？”
“说是接到群众举报，要对该厂的排污情况，进行为期一个月的‘环保督查和影响再评估’！可那个厂上个月才刚刚通过了省里的环保测评！”李悦气愤地说道，“这明摆着就是鸡蛋里挑骨头，故意找茬！”
林望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他拿出手机，调出【关系链】图谱，输入了“庐州市环保局”。
图谱展开，庐州市环保局局长的头像跳了出来。林望的目光，落在了那条从局长头像，一路向上延伸，最终稳稳地连接到“陈岩松”头像上的，那条清晰的[门生]关系线上。
林望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舆论造势，行政设卡。
一文一武，配合默契。
看来，这位值得尊重的老前辈，已经不想再“望三思”了，他已经决定，要亲自下场，掰一掰自己这个“后生”的手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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