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的瞬间，办公室里压抑到极点的空气，像是被瞬间点燃的干燥火药，轰然炸开。
“天枢科技！真的是天枢科技！”
“他们要来投资！要把华东区的研发中心放我们这儿！”
年轻的同事们再也按捺不住，激动地挥舞着拳头，有人甚至跳了起来，一张张因为连日压抑而显得灰败的脸上，此刻都涨得通红，闪烁着劫后余生的狂喜。
王林手里的打火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却浑然不觉。他一把抓住林望的胳膊，手都在抖，声音也跟着发颤，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又被扔进了沸水里。
“林望！听见没！东风！咱们的东风来了！”他语无伦次，眼眶泛红，“我这就去！我这就去把那份《江东内参》裱起来，送到陈老办公室去！不！我要送到发改委那个孙处长的办公桌上！让他看看，什么叫‘实体经济’！什么叫‘真实价值’！”
李悦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她看着林望，那双总是冷静的眼睛里，此刻也漾起了水光。她头顶那枚【钦佩】的标签，已经明亮得有些刺眼。
整个办公室都沉浸在一种扬眉吐气的、近乎癫狂的喜悦之中。这几天，他们被陈岩松一派的组合拳打得太憋屈了。舆论上的脏水，行政上的绊子，政策上的枷锁，一环扣一环，压得他们几乎喘不过气。
而天枢科技这通电话，就像是神兵天降，一瞬间就将压在他们头顶的阴云撕开了一道金色的裂口。
面对这片沸腾的海洋，林望却像是一座孤岛，异常的平静。
他走到那张巨大的江东省地图前，目光在上面缓缓扫过。天枢科技的橄?pad?，就像一颗刚刚落下的棋子，瞬间改变了整盘棋的势。但怎么走好下一步，将这一步“活棋”的价值发挥到最大，才是关键。
“老王，先别激动。”林望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喧闹的办公室迅速安静了下来。
王林停下他那套“裱起来送过去”的幻想，喘着粗气问：“怎么？这还有什么好不激动的？咱们就等着天枢科技的团队上门考察，把红地毯给他们铺好！到时候，把省里各大媒体都请来，我倒要看看，谁还敢说咱们是‘纸上谈兵’！”
“等他们来？”林望摇了摇头。
“对啊！”王林理所当然地说道，“人家是客，是财神爷，咱们是主。哪有主人上赶着跑去客人家的道理？得拿出点架子来，让他们知道，咱们江东不是求着他们来的。”
王林这番话，代表了官场上绝大多数人的思维。招商引资，讲究一个“势”。谁先主动，谁就落了下风，在后续的谈判中容易陷入被动。
“不。”林望转过身，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我们不能等。”
“我们去。”
两个字，掷地有声。
办公室里刚刚升腾起的热浪，仿佛被他这两个字瞬间凝固了。
“我们去？”王林愣住了，他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去哪？去天枢科技的总部？”
“对。”林望的语气不容置疑，“而且，要马上就去，我亲自带队。”
“这……这不合规矩吧？”王林彻底懵了，“咱们这是上赶着送上门，太掉价了。传出去，人家还以为咱们江东有多缺项目。”
林望笑了笑，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老王，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做生意，讲究的是诚意。搞政治，讲究的是时机。现在，诚意和时机，都在我们这边。”
他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我们主动上门，这叫‘诚意’。天枢科技是什么体量？国内AI领域的巨无霸。他们选择我们，不是因为我们政策有多好，地价有多便宜，而是看中了我们推动产业转型的决心和魄力。对于这样的实干家，任何官场上的‘架子’和‘规矩’，都是对他们的不尊重。我们放下身段，主动上门，这本身就是一种最高规格的礼遇。”
“第二，我们现在就去，这叫‘抢占时机’。陈老那边的舆论攻势和行政阻挠，只是暂时被天枢这通电话镇住了。他们现在肯定也在犯嘀咕，在观望。我们越是高调、迅速地跟天枢科技接触，把事情做实，他们就越投鼠忌器。夜长梦多，我们不能给他们任何反应过来、继续使绊子的时间。”
“第三，”林望的目光变得深邃，“我们上门，不是被动地‘被考察’，而是主动地‘去摸底’。我要亲眼看看，天枢科技的总部是什么样，他们的企业文化是什么样，他们的技术团队在想什么，他们真正需要一个地方政府为他们做什么。只有掌握了这些第一手的信息，我们才能在后续的合作中，真正跟他们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对话，而不是沦为一个只会批地、免税、给政策的‘服务员’。”
一番话，层层递进，逻辑清晰，格局宏大。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听得目瞪口呆。他们之前只看到了天枢科技带来的“解围”之喜，而林望，却已经想到了如何利用这股东风，去布局、去反击、去掌握未来合作的主动权。
王林张着嘴，半天没合上。他头顶那枚【憋屈】的标签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枚闪闪发光的、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叹服】。他终于明白，自己和林望的差距在哪里。自己看到的是眼前的“一城一地”，而林望看到的，是整盘棋的“天下大势”。
“我……我明白了。”王林喃喃自语，随即猛地一拍大腿，“就这么干！我这就去订机票！不，订最快的高铁票！李悦，你赶紧把咱们手头上所有关于产业优势、人才储备、营商环境的材料都整理出来！”
“不行。”林望再次否决。
“又不行？”王林快被他搞糊涂了。
“我们这次去，不是去做政府工作报告。”林望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在上面写下几个关键词：【应用场景】、【技术挑战】、【人才缺口】、【供应链配套】。
“天枢科技这样的公司，不缺钱，不缺技术，甚至不缺人才。他们缺的是什么？是能让他们最顶尖的技术有用武之地的‘试验田’，是能不断给他们提出新挑战的‘应用场景’。”
林望的笔尖在白板上重重一点。
“所以，我们这次带去的，不能是那些歌功颂德的宣传册。我要的是最真实的数据，最棘手的问题。比如，云钢的‘工业大脑’在实际运行中，遇到了哪些数据瓶颈？宁州宏源煤矿的井下地质结构，对传感器部署提出了哪些世界级的难题？庐州纺织业那条庞杂的供应链，存在多少可以用AI优化的环节？”
“我们要带去的，不是一份‘请您来投资’的请求书，而是一份‘我们这里有最难解的题，你敢不敢来挑战’的战书！”
“战书”两个字，让办公室里所有年轻人的血液，再次沸腾了起来。他们看着站在白板前，眼神明亮，侃侃而谈的林望，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官员，而是一个即将率领大军出征的将军。
接下来的两天，数字经济办公室进入了一种近乎疯狂的工作状态。
林望亲自坐镇，将所有人分成几个小组。王林负责对外联络，协调省内各相关厅局，调取最原始、最精准的行业数据。李悦则带着几个笔杆子，将这些枯燥的数据，转化成一个个生动、具体的“挑战场景”，摒弃了所有官样文章和华丽辞藻，用最直接、最符合科技公司思维逻辑的语言，制作成一份全新的ppt。
林望甚至亲自打电话给云钢和临江区，详细询问了“工业大脑”和“智慧港口”项目推进中的每一个技术细节和现实困难。
两天两夜，办公室的灯就没熄过。外卖盒子堆成了小山，每个人都顶着黑眼圈，眼神里却闪烁着兴奋的光。他们正在做一件前所未有的事——以一个“甲方”的姿态，去“面试”一个所有人都想巴结的“乙方”。
第三天清晨，当一份厚达两百页，标题仅为《关于江东省产业数字化转型面临的十大核心挑战》的报告打印出来时，所有人都虚脱般地瘫倒在椅子上。
这份报告，就是林望准备递给天枢科技的“战书”。
……
深圳，天枢科技总部。
当林望、王林和李悦一行三人走出机场，坐上前来接洽的专车时，一股与江东省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
空气里仿佛都弥漫着效率和金钱的味道。道路两旁，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阳光，年轻的面孔行色匆匆，每个人脸上都写着“梦想”与“焦虑”。
天枢科技的总部园区，更像是一座未来科幻电影里的城市。流线型的建筑，无处不在的无人驾驶接驳车，空中连接各栋大楼的透明连廊，以及园区里随处可见的，戴着各种智能设备、席地而坐讨论问题的年轻工程师。
王林这个在政府大院里呆了一辈子的老机关，看得眼花缭乱，嘴巴就没合拢过。他穿着一身崭新的西装，皮鞋擦得锃亮，在这群穿着t恤、牛仔裤、踩着运动鞋的工程师中间，显得格格不入，像一只误入硅谷的企鹅。
“这……这就是他们公司？”王林压低了声音，满眼都是震撼，“这哪是公司，这简直就是个小联合国啊！”
林望没有说话，他的【情绪图谱】系统早已全功率开启。
视野所及，是一片片色彩斑斓的情绪标签海洋。
[专注]、[创新]、[压力]、[野心]、[疲惫]、[兴奋]……
这些标签以前所未有的密度和强度，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副充满生命力和巨大张力的画卷。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家公司从上到下，都弥漫着一种对技术近乎偏执的狂热，和对改变世界的强烈渴望。
他知道，自己来对了。
在战略发展部负责人方磊的引领下，他们穿过巨大的开放式办公区，来到一间装修极简、只有一张巨大会议桌和一面全景落地窗的会议室。
“林主任，王主任，李组长，请稍等片刻。”方磊微笑着替他们倒上水，“我们负责技术战略的副总裁，马上就到。”
王林受宠若惊，连忙站起来：“哎呀，不用不用，太客气了，还惊动了贵公司的副总裁。”
林望则安静地坐着，目光投向窗外。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园区，看到无数年轻的头脑，正在为这家科技帝国贡献着智慧和能量。
几分钟后，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走进来的人，却不是他们想象中西装革履、年富力强的企业高管。
那是一个穿着格子衬衫、头发有些凌乱、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不过三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他的神情有些冷淡，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仿佛是从某个技术难题中被强行拽出来，浪费了他宝贵的时间。
方磊连忙介绍：“林主任，这位是我们集团技术委员会的核心成员，也是我们AI算法研究院的院长，秦观博士。”
林望站起身，伸出手：“秦博士，你好。”
秦观只是随意地伸出手，和林望轻轻一握，便立刻收了回去。他的目光在林望三人身上一扫而过，没有任何客套，直接开门见山。
“报告我看过了。”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冷淡而直接，“想法不错，但，都是纸上谈兵。”
话音刚落，王林和李悦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林望的目光，则落在了这位秦观博士的头顶。
那里，悬浮着几枚异常清晰的标签。
最上面，是一枚深蓝色的、代表着极度理性的标签：【技术至上】。
下面，则是一枚闪烁着锐利光芒的灰色标签，上面只有两个字：【轻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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