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雷域，万物疯长，灵气蒸腾。从高空俯瞰，这片土地已不复当初边陲荒僻的模样。规整的灵田如棋盘般铺展，新旧聚居点星罗棋布，道路如血脉延伸，讲经堂所在的山峰云雾缭绕，百工殿区域炉火日夜不息，更有新开辟的几处小型矿场与伐木场，点缀在山林之间。枢机阁所在的中央区域，殿宇俨然，广场上那尊“法鼎”在日光下流转着庄重的光辉，成为整个雷域秩序与精神的象征。
表面上看，一切都在向好。人口稳步增长，经济逐渐活跃，防御体系日臻完善，讲经堂书声琅琅，百工殿创新不断，《玉霄法典》深入人心。万修来附带来的活力与挑战，似乎正在被这套新兴的体系有条不紊地消化、吸收、转化。
然而，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从未止息，甚至随着雷域的“兴盛”而变得更加湍急、隐蔽。
铁壁关，仙盟前沿据点，文若虚的密室。
相比于屠万钧的暴戾张扬，“鬼书生”文若虚的办公之地显得异常“雅致”。四壁书架上摆满了各种阵法典籍、机关图谱、地方志异乃至话本小说，案头文房四宝俱全，还摆着一盆精心修剪的“鬼面幽兰”。若非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混杂着墨香与一丝阴冷傀儡油的气息，几乎让人以为这是一间寻常文士的书房。
文若虚正俯身于一张巨大的雷域沙盘之上。沙盘以灵木为基，灵砂塑造地形，细致地标注出山川、河流、道路、主要聚居点、资源点，甚至根据情报更新，用不同颜色的小旗标记出讲经堂各学部分布、百工殿各大工坊位置、新附家族聚居区、以及推测中的阵法节点与地脉走向。
他手中把玩着两件东西。左手是一枚核桃大小、通体暗金、表面布满细微孔洞的金属球，球内隐隐有活物蠕动振翅的微响——蚀灵金蝉。右手则是一截形似蜈蚣、环节分明、头部尖锐的深褐色木石结构物体——乱脉地龙。
“雷域……倒是比预想的更有韧性。”文若虚的声音轻柔，如同自言自语，“讲经堂的思想教化，百工殿的技术防护，监察司的严密监控，还有那套‘贡献积分’与‘议法堂’的把戏……软硬兼施，倒是构筑起了一套不错的防御。难怪屠万钧那莽夫会撞得头破血流。”
他身后阴影中，一道模糊的人影低声回应：“大人，我们前期投放的‘灵嗅虫卵’大部分被清除，在讲经堂散播的‘逆序话本’效果也在减弱，百工殿的几次‘意外’制造后，对方明显加强了防护和排查。‘蚀灵金蝉’与‘乱脉地龙’虽已到位，但想大规模潜入，难度不小。”
“谁说要大规模潜入了？”文若虚嘴角勾起一抹阴柔的笑意，“最好的破坏，往往从内部最薄弱、最不被注意的环节开始。雷域现在就像一个快速吹胀的气球，看起来很饱满，但某些连接处，必然承受着最大的张力。”
他的手指在沙盘上几处新附家族聚居区、以及几个资源产出与分配存在明显不平衡的附属据点上游移。
“那些新附的家伙，真就个个对雷域感恩戴德、心悦诚服？不过是为利而来。当雷域能给他们足够利益时，自然安稳。可若是……利益受损，或者有更大的利益诱惑呢？”文若虚轻笑，“还有那些在‘议法堂’推选中落选，或自觉贡献与回报不成正比的‘预备弟子’、‘客卿’……人心，可是最易拨弄的琴弦。”
他将“蚀灵金蝉”轻轻放在沙盘上一处标记为“黑铁谷”的新附小型采矿据点旁：“‘蚀灵金蝉’，啃噬灵力脉络，专破低阶预警与防护阵法，最适合制造局部混乱与恐慌。先从这里开始，让那些矿工觉得，是雷域强行开采，触怒了地脉‘精怪’，导致灾祸频发。”
又将“乱脉地龙”指向一处名为“青霖原”的新附灵植家族领地：“‘乱脉地龙’，潜入地脉，制造细微紊乱，让灵植莫名枯萎，地力下降。然后……可以让人‘偶然’发现，是雷域为了供应核心区域，过度抽取地力，甚至暗中布置了‘聚灵阵法’损人利己的证据。”
“另外，”文若虚看向沙盘上代表讲经堂的区域，“那些对‘逆序话本’最感兴趣、私下传播最积极的弟子名单，可以‘泄露’给雷域的监察司一部分。但最核心的几个，要保护起来，甚至……可以给他们提供一些更‘高级’、更隐蔽的‘读物’，培养成我们真正的‘种子’。还有，关于‘议法堂’推选，我们可以暗中支持几个看似激进、实则可控的‘代言人’，让他们去质疑资源分配、呼吁‘更公平’的改革，将水搅浑。”
他一条条指令下达，阴险而周密，目标直指雷域内部不同群体间的矛盾、新老居民间的隔阂、理想与现实间的落差。
“记住，我们的目的不是立刻摧毁雷域，那代价太大。而是要让它从内部开始‘生病’，让它运转不畅，让它顾此失彼，让它吸引来的‘万修’变成负担而非助力。”文若虚最后总结，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冷光，“当它忙于内耗，疲于应付层出不穷的‘意外’与‘不满’时，便是我们真正出手，或是不出手也能看着它慢慢衰弱之时。”
“属下明白！”阴影中的人影领命，悄然退去。
文若虚独自立于沙盘前，看着那日益“丰满”的雷域模型，低声笑道：“晚宝副阁主，不知你这艘刚刚起航、看似坚固的大船，能经得起多少从船舱底部悄悄渗入的‘海水’呢？”
几乎在同一时间，雷域，枢机阁。
晚宝面前也摊开着一份类似的、但标注更为详细的内部态势图。刘晴、徐老、孙长老、墨渊等人分坐两旁，气氛凝重。
“过去半个月，边境共拦截试图潜入的仙盟细作七批次，击毙十一人，生擒三人。根据口供，他们携带的破坏工具，除了常规的爆炸、毒物符箓，开始出现这种。”刘晴将一枚被封在透明晶石中的、已经死去的“蚀灵金蝉”放在桌上，“此物能悄无声息啃噬低阶阵法灵力脉络，极难察觉，若非阿金前辈偶然闻到异味，我们一处边境哨所的预警阵法可能已被无声破坏。”
墨渊长老补充道：“百工殿外围两处新开辟的‘精铁伴生矿’采集点，也报告地脉出现不明原因的轻微紊乱，导致开采效率下降，有矿工受伤。经初步勘查，怀疑有类似‘乱脉地龙’的造物在深处活动，正在组织排查清除。”
“讲经堂内部，”孙长老叹了口气，“虽然收缴了大量‘逆序话本’，公开辩论也压制了负面言论，但根据几位讲师反映，仍有部分弟子，尤其是某些来自中土、心高气傲的‘预备弟子’，私下对法典条款、资源分配、乃至雷域的发展前景，抱有很深的怀疑甚至敌意。他们的言论更加隐蔽，不易抓把柄，但影响更坏。”
徐老独眼闪着寒光：“这是仙盟换了打法，想从里头烂我们！那些新附的据点、家族，人心不稳，最容易出问题。还有那些整天觉得怀才不遇的家伙，都是隐患！”
晚宝静静听着，手指在地图上游走，最终停在“黑铁谷”和“青霖原”两处。她抬起眼，眸中清光湛然，并无慌乱：“仙盟此举，早在预料之中。任何快速扩张的势力，内部都必然存在矛盾与薄弱点。文若虚不过是抓住了这些点，加以利用和放大。”
她看向众人，语气沉稳：“应对之策，也无非是‘疏导’‘加固’‘清除’三管齐下。”
“第一，疏导内部矛盾。刘师姐，外务堂与仲裁堂要主动下沉，走访各新附据点与家族，了解其实际困难与诉求。对于合理的资源分配不公、基础设施不足等问题，要尽快拿出解决方案，公示进度。对于‘议法堂’推选，要进一步完善程序，确保过程透明，结果公正，让有能者、有德者真正脱颖而出。同时，加大‘贡献积分’正面案例的宣传，让所有人看到，在雷域，努力与贡献确实能换来回报与尊重。”
“第二，加固薄弱环节。墨渊长老，百工殿需加快研发针对‘蚀灵金蝉’‘乱脉地龙’这类微型破坏造物的探测与清除法器，并尽快配发至各关键设施与边境。同时，加强对地脉、灵脉的监控网络。徐老，战堂需抽调精锐，与监察司配合，加强对重点区域、重点人群的暗中监控与保护。”
“第三，清除害群之马。”晚宝声音转冷，“监察司要加大甄别力度。对于确凿无疑的仙盟奸细、煽动叛乱者，依律严惩，绝不姑息。对于受蛊惑、但情节较轻者，以教育转化为主。至于那些隐藏在弟子中、传播危险思想的‘种子’……”她顿了顿，“不必急于清除，可以暗中监控，必要时，甚至可以‘配合’他们一下，看看他们背后，究竟连着哪条线。”
晚风在一旁听了，忍不住轻笑：“小晚宝，你这是想玩一手‘将计就计’，放长线钓大鱼？”
“与其让隐患藏在暗处，不如放到我们看得见的地方，甚至……为我们所用。”晚宝目光微闪，“文若虚想从内部瓦解我们，我们又何尝不能，利用他的‘钉子’，传递一些我们想让他知道的消息呢？”
众人闻言，精神一振。这确实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妙招。
会议散去后，晚宝独坐案前，阿金从她袖中钻出，跳到桌上，有些没精打采。
“阿金前辈，还是不舒服吗？”晚宝关切地问。自从那次“啸天”之后，阿金就时常陷入这种嗜睡与恍惚的状态，说是脑子里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传承碎片，需要时间整理。
“好多了……”阿金晃了晃脑袋，金眸中闪过一丝不同于往日的沉静与智慧光彩，“就是……想起好多事。关于我爹娘，关于我们‘赦’族，关于雷霆……还有，关于一种很讨厌的、紫色的、坏透了的雷的味道。”它的小爪子无意识地在桌上划拉着，留下淡淡的、蕴含道韵的焦痕。
晚宝心中一动。紫色的雷？九霄神雷？她握住阿金的小爪子，温声道：“不急，慢慢想。等你想清楚了，再告诉我们。”
阿金点点头，忽然抽了抽鼻子，望向西北方向：“小晚宝，我感觉到……又有讨厌的小虫子想溜进来了，带着一股子‘铁锈’和‘阴谋’的臭味。”
晚宝眼神一凝：“在哪个方向？大概多远？”
“北边偏西……大概……三百里？好像不止一波，分散的。”阿金努力分辨着。
“知道了。谢谢你，阿金前辈。”晚宝立刻传讯给边境巡防的赵焱和王岩，提醒他们加强西北方向的侦察，重点排查是否有微型傀儡或伪装潜入者。
安排妥当，她走到窗边，望向北方。那里，是广寒宫的方向，也是仙盟在北境力量收缩后，留下的一片模糊地带。
就在这时，腰间一枚与青木长老紧急联络的传讯符，忽然微微发热。
晚宝激活符箓，青木长老略显急促的声音传来：“副阁主，北境有变！冰川遗迹深处，之前被我们拔除的仙盟观测点附近，突然出现大规模灵气异常喷发，伴随有强烈的空间波动！疑似……有小型秘境或上古封印，因未知原因提前显迹！清寒仙子已带人前往查探，但仙盟‘镇邪司’残留的人马，以及一些闻风而动的中土散修和宗门修士，也在向那里聚集！情况复杂，请求支援！”
北境秘境异动？
晚宝心中一凛。仙盟在北境图谋“寒冥本源”已久，此次异动，是意外，还是仙盟的又一步棋？亦或是……与星图谶语中的“九星连珠，天门洞开”有关？
多事之秋，暗流汹涌。雷域内部的麻烦尚未平息，外部的变数已接踵而至。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无论暗流如何汹涌，唯有稳住自身，理清头绪，方能在这乱局中，寻得那一线破局之机。
“回复青木长老，雷域援军即刻出发。同时，传讯赤沙盟、听潮阁、星耀阁，通报北境异动，请他们密切关注各自方向仙盟动向，以防声东击西。”
命令下达，雷域这架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而遥远的北境冰川，一片被诡异灵气与空间迷雾笼罩的区域，正悄然成为新的风暴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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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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