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进忠似乎完全没注意到石午阳瞬间僵硬的脸色和眼神里的惊涛骇浪,自顾自又丢了一颗花生米,嚼得津津有味,声音依旧随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秦王可是亲口说了,石午阳老弟是难得一见的将才!惋惜得很呐!特意叮嘱我老马,要是见着了老弟你,务必……务必请你去贵阳一趟,秦王想亲自跟你好好聊聊!”
轰——!
石午阳只觉得脑袋里像是炸了个响雷!
孙可望“想聊聊”?这分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马进忠这哪是“请”?这分明是要把他当犯人押去贵阳,献给孙可望邀功请赏!
自己这真是刚出虎穴,又来了个自投罗网!
他强压下翻腾的心绪,缓缓放下筷子,抬起头,
目光直视着马进忠那张看似豪爽实则深不可测的脸,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弧度,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自嘲和试探:“哦?秦王……日理万机,竟也知道咱石午阳这等山野草寇?真是……受宠若惊了。”
马进忠这时也放下了筷子,迎上石午阳的目光,脸上那层粗豪的笑容似乎淡去了一些,眼神变得锐利而直接,仿佛看穿了石午阳心中的惊疑。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语气竟带着几分推心置腹的“真诚”:“老弟!老哥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秦王对老弟你,那是真心看重!当年保靖那档子事……”
他顿了一下,观察着石午阳的表情,
“秦王私下也不止一次跟老哥我提过,说是天大的误会!纯属意外!他自个儿想起来,也是悔恨交加,痛心疾首啊!”
石午阳听着这颠倒黑白、惺惺作态的话,胃里一阵翻腾,几乎要呕出来!
意外?
意外会在箭头上抹见血封喉的剧毒?
意外会专挑高一功下手?
但他脸上却丝毫不敢表露。
他知道,眼前这个马进忠,早已是孙可望的心腹!
撕破脸,自己和外面那一百多号兄弟,立刻就得血溅当场!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不甘和愤怒都压进肺腑深处。
脸上那点僵硬的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他重新拿起筷子,却又轻轻搁在了碗沿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保靖的事……”
石午阳声音平淡,听不出任何波澜,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陈年旧事,
“意不意外,都过去了。忠贞营是忠贞营,护国军是护国军,本来就是各当自己的家,没什么好说的。”
他端起酒杯,不再敬谁,自顾自地仰头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如同火焰,灼烧着喉咙,也灼烧着那颗被现实刺得千疮百孔的心。
放下空杯,石午阳抬眼,目光重新落在马进忠脸上,那眼神平静得可怕,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既然秦王抬举,要见我石午阳这个小辈一面……好!那我去!”
他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却无半分笑意,
“明日我便启程,前往贵阳!”
马进忠一直紧盯着石午阳的反应,此刻见他如此“识相”地应承下来,
脸上那点审视和试探瞬间消散,重新堆满了热情洋溢的笑容,甚至带着几分“欣慰”:“哈哈哈!好!石老弟果然痛快!是条响当当的汉子!老哥佩服!”
他拍着大腿,显得非常高兴,
“是这,正好老哥我这边也有些紧要军务,得亲自跑一趟贵阳向秦王面呈!咱们兄弟俩路上也好做个伴!过几天,等我把辰州这点尾巴收拾利索了,咱就一块儿动身!”
石午阳看着马进忠那张热情洋溢的笑脸,听着那“一块儿动身”的安排,心中一片冰冷。
他脸上也努力挤出一丝附和的笑容,端起酒杯:“好……好!那就有劳大哥费心,路上……多多照应了。”
心里却在冷笑:押送就押送,说得倒好听!
这马进忠,是生怕他半路跑了啊!
……
酒足饭饱,厅内气氛看似热络,实则暗流涌动。
马进忠原本还盘算着如何用石午阳那一百多号弟兄当筹码,逼他就范乖乖去贵阳,没成想石午阳竟答应得如此爽快,倒让他准备好的软硬兼施全落了空。
他心里一松,脸上笑容更盛,拍着石午阳肩膀:“打常德府起,就知道石老弟是诚信之人!咱们终究是大明的臣子,打鞑子才是正经事!”
话虽如此,他却丝毫没有让石午阳回去与部下团聚的意思。
他亲热地拉着石午阳的胳膊:“哎呀,老弟你看,咱哥俩多久没好好唠嗑了?这大宅子宽敞,老弟你今晚就歇我这儿!咱秉烛夜谈!你那帮子兄弟,自有稳妥地方安置,放心!”
那架势,不容拒绝。
石午阳心里跟明镜似的。
可当年在武冈州的教训还历历在目,刘承胤那顿鸿门宴差点要了他的命。
这马进忠的手段,看似热情,实则圈禁,比刘承胤高明不了多少。
他脸上却堆起受宠若惊的笑容,顺势拱手:“大哥盛情,那小弟就叨扰了!正好,也有些陈年旧事想跟大哥聊聊。”
人在屋檐下,得学会识时务,头得低,但腰不能软。
……
几日后,队伍启程前往贵阳府。
辰州城外,石午阳终于再次见到了他那一百多名袍泽。
兵器倒是如数归还了,刀枪剑戟握回了手里,
可当石午阳的目光扫过队伍时,心猛地一沉——
那八十杆保养得锃亮、是他们一路上重要倚仗的火枪,一支都没见着!
曹旺、狗剩等人围上来,个个脸色铁青,眼神喷火。
曹旺牙齿咬得咯咯响,拳头捏得死紧,低声骂道:“狗日的马进忠!说好的一根毛不少!老子的火枪呢!”
狗剩更是急得快哭出来:“司令!那……那可是咱们现如今全部的家当啊!”
石午阳只觉得一股邪火蹭地顶到脑门,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把那口翻腾的怒气咽回肚子。
翻脸?够资格么?自己这点人还不够马进忠塞牙缝的!
他抬手,重重按在曹旺肩膀上,力道带着安抚,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制。
目光扫过一张张愤怒又不甘的脸,声音低沉却清晰:“沉住气!火枪……我会想办法!走!”
他不再看部下们憋屈的眼神,转身翻身上了马进忠“提供”的一匹矮脚山马,领头踏上了通往贵阳府的官道。
那背影挺得笔直,却透着一股压抑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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