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漫起时,校场篝火烧红了天。
郝摇旗拿匕首片着烤熊肉,油滴进火堆滋啦响;
谭家兄弟的鱼汤锅咕嘟嘟冒泡,
王光兴拍开酒坛泥封,酒气混着肉香飘出三里地。
石午阳拎着羊腿路过猪圈,二十头肥猪在烂泥里打鼾。
他踹了脚栅栏:“睡吧,过年再收拾你们。”
圈后阴影里忽然冒出个脑袋——
文安之举着根烤鱼,豁牙笑得狡黠:“真留着过年?老夫刚瞧见两头够肥……”
“督师!”
石午阳作势抽刀,
“偷猪可不算结盟大礼!”
满谷哄笑声中,不知谁弹起了月琴。
李来享把酒碗塞给袁宗第,哑着嗓子吼起陕北小调,荒腔走板却震得星子乱颤。
更远处的草坡上,豆娘跟妇孺们抬出新蒸的窝头。
笼盖掀开,白汽腾得月光都模糊了。
王德发蹲在帐篷堆里啃骨头,含糊道:“比俺当年娶媳妇还热闹……”
……
待川东十三家的将领差不多到齐,结盟大会正式开始。
石午阳那洞府里隔出来的议事厅里烟气腾腾,像刚开锅的蒸笼。
一张大长桌被挤得吱呀响,郝摇旗一屁股坐下,铁甲把凳子压得歪了半边;
刘体纯的刀鞘顶在桌沿,划出一道白印子。
姚玉麟把长衫下摆往后一撩,生怕沾了地上的泥,
白文龙则抱着胳膊,山羊胡一翘一翘,打量着墙上那幅歪歪扭扭的川东地图。
文安之站在最里边,踩着板凳才高出半头,手里卷着一张皱巴巴的黄纸,先清了清嗓子:
“……诸位,皇上说了,年后咱们要对湖南、广西、广东、四川动手。”
话音刚落,郝摇旗“哧”地一声,把痰吐进火盆里,火星子四溅:
“督师,皇上说了?……我看是孙可望那厮说的吧,再说了,同时打四个省?咱们这点人,还不够塞牙缝呢。”
旁边刘体纯嘿嘿笑,拿刀背敲了敲桌:“老郝说得在理,孙可望把持朝政,天下人谁不知?”
议论声嗡嗡响,像一群马蜂炸了窝。
文安之也不急,把黄纸往桌上一摊,任由他们交头接耳。
等声音小了,他才抬手往下压了压:“诸位,安静。”
“我告诉你们,”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老烟嗓的沙哑,
“孙可望有没有把持朝政,老夫不敢妄议,但西军冯双礼部已经领马兵一万,步卒三万,破了湘西的沅州,并且移兵北上合围了辰州总兵徐勇所部。”
说完后,文安之他故意顿了顿,
“大西军是大明兵马,咱们大顺军也是大明兵马,可人家拧成一股绳,咱们呢?各唱各的调,各跑各的道。”
袁宗第正抠着指甲里的泥,闻言抬起头;
谭文摸着下巴,眼睛滴溜溜转;
白文龙轻咳一声,想说话又咽了回去。
文安之继续:“川东你们加起来,将近二十万条汉子,难道就甘心窝在山沟沟里?二十万,不是二十万头羊!要是拧成一股绳,别说辰州,就是重庆也能踹开!”
“二十万?”
李来享突然嗤笑,
“督师数错了吧?把山里的猴儿也算了?”
哄笑声中,姚玉麟的茶碗盖叮当响:“忠贞营撑死算两万,护国军也有个两万吧,余下各家嘛……”
他故意拉长调子,眼风扫过郝摇旗,
“郝大哥那里万把人顶天了吧?”
“放屁!”
郝摇旗的匕首“哆”地扎进桌面,刀柄嗡嗡直颤,
“万把人,小瞧老子了,老子的兵能生撕豹子!白当家寨里藏了多少私兵,敢亮亮底牌不?”
文安之等的就是这气氛。
老头突然从破棉袄里掏出张黄绢,抖开的裂口处还粘着蒿籽:
“皇上亲笔——川东义士二十万,俱是国朝赤子!”
他又停顿了一下,浑浊老眼扫过一张张涨红的脸,
“可如今呢?西军能破沅州,你们却被清狗压着打!为啥?”
众将一时不敢反驳,岩洞里只剩火把噼啪声。
“因为你们!”
文安之的枣木拐杖突然敲碎半块土砖,
“郝寨主占房县,刘将军抢巴东!各啃各的骨头,狗都嫌塞牙!”
碎砖溅到石午阳靴面,他眼皮都没抬。
王光兴挠挠头,铁甲哗啦响:“督师,话是这么说,可各家有各家的难处...”
“难处?”
文安之冷笑一声,把黄纸卷成筒,敲了敲桌面,
“难处就是各自为政,才让人瞧不上!皇上让我来,就是给你们缝这条绳子——把你们这些散沙,串成一串铁链子!”
他声音不大,却像铁锤砸在铁砧上,震得众人心里一颤。
马腾云手里的茶碗“叮”一声磕在桌沿,茶水溅了出来,烫得他缩了缩手。
文安之突然抄起陶碗砸在石桌上,碎片溅到李来亨酒碗里:“四万兵马啃得动鞑子,咱们川东十三家就只配啃红薯?”
他枯手指猛戳岩壁上地图,
“西军在湖南撕开口子,咱们就捅鞑子后腰!年后打夔州,打重庆!让他们首尾难顾!”
李来享突然踹翻条凳:“打就打!可粮草军械……”
“抢啊!”
郝摇旗拍桌大笑,震得梁上落灰,
“当年跟着闯王,刀还不是从官军手里夺的!”
石午阳一直抱臂靠在阴影里,此刻忽然出声:“打夔州,我护国军打头阵。”
他解下佩刀“哐当”扔上长桌,
满厅死寂。
谭家兄弟的佩刀悄悄挪离刀鞘,袁宗第把半块馍摁进刘体纯酒碗。
文安之摸出个蒿粑掰开,慢悠悠道:“石小子打头阵,老夫押粮草。谁有异议?”
姚玉麟刚张嘴,郝摇旗的匕首“嗖”地钉在他凳前:“老子替石兄弟押三成兵!少一卒,割我耳朵下酒!”
烛火噼啪一跳。
石午阳抓起酒坛倒满面前的陶碗碎片坑:“那就盟誓!”
郝摇旗闻言,拔出匕首就割破掌心,血珠子甩上黄绢:“老子跟了!”
袁宗第见状沉默着撕下衣摆缠手,血渍很快洇透粗布。
血碗传到姚玉麟面前时,这老狐狸指尖抖了抖。
石午阳抓起血碗一饮而尽,碗沿糊着的血沫拉出粘稠的丝。
他舔了舔嘴角,腥甜里混着岩洞的土腥气。
见时机差不多了,文安之突然拔高嗓门:“皇上说了——给川东十三家豪杰,封侯拜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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