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穿透松涛苑雕花长窗上崭新的明瓦,将细碎金箔洒落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初入王府时那种挥之不去的阴冷与破败,早已被一种沉稳厚重的生机取代。空气里浮动着清冽的松针气息,混合着若有似无的墨香与药香——那是萧珩常年不离身的调理汤药和林姨娘精心调制的安神香。
正厅中央,巨大的黑檀木长案上,摊开的舆图几乎覆盖了整个桌面。山河脉络以浓淡相宜的墨色勾勒,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朱砂小字和细密的路线。这已不是四年前那张仅画着贫瘠北境和通向京城官道的简图。舆图之上,代表“璃记”工坊的红色三角标记如同燎原星火,从北境黑石城一路蔓延南下,直至江南水乡苏杭,甚至点到了遥远的南洋交州港。蓝色线条是纵横交错的商道,粗壮的主脉上延伸出无数细密的支流,如同大周版图上新生的血脉。而蜿蜒于东海之滨直至南海的那条粗壮朱线,正是新辟的“探骊”航线,几个重要的港口位置,墨迹犹新。
清璃站在长案旁,一身天水碧的素锦常服,乌发松松挽起,只簪了一支温润的白玉兰簪子。接连生育并未减损她眉宇间的清冽,反添了几分沉静从容的威仪。她指尖正划过舆图上那片代表江南沃土的葱绿区域,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在下方肃立几人的心上。
“……云霞镇水力大坊上月已全负荷运转,‘金鳞锦’日产一千五百匹,‘素云纱’八百匹。” 回话的是赵全,“江南布价应声下跌三成有余。百姓称便,但以‘馥春堂’钱万贯、‘万货集’孙大富为首的那十几家,算是彻底被逼到了墙角。”
他顿了顿,语带一丝冷峭:“狗急跳墙了。煽动云霞镇及周边被新式织机挤掉饭碗的零散织工,散播‘璃记工坊吃人骨血’的谣言,聚众围堵工坊大门三日,还试图高价挖走我们培养的熟手技工。”
“柳管事,”清璃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工坊内人心可稳?那些被煽动的失业织工,后来如何了?”
柳如眉微微躬身,语调清晰平稳:“回王妃,那些围堵的、叫骂的失业者,一夜之间散了大半!第二日,工坊门口排起了长队,都是来登记求职或为家中子弟报名学堂的!那个带头闹得最凶的张水生,他儿子第一个被学堂录取,他本人也凭着二十年的老手艺,经过考核进了咱们的‘天工院’做检修师傅,如今见了属下,感激得直磕头,干活比谁都卖力!人心,就这么稳住了,还更凝聚了。”
清璃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如冰河初融:“做得很好。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给他们一份有尊严的活计,一个看得见的希望,比镇压一百次暴动都管用。周文彬之流,只知抱残守缺,用下作手段阻挠洪流,是自取灭亡。”
清璃指尖在舆图上江南那片区域轻轻一叩,发出笃的一声轻响,仿佛为这场不见硝烟的商战落下定音之锤。“江南布业,从今往后,璃记说了算。周文彬,就是杀给那些还想负隅顽抗的猴子看的那只鸡!”
处理完冗杂却至关重要的商务,时辰已近晌午。清璃揉了揉微微发胀的额角,那股属于“靖王妃”和“璃记东家”的锐利锋芒悄然敛去,眉宇间染上一丝为人母的柔和疲惫。
“娘亲!”脆生生的呼唤伴着轻快的脚步声传来。萧曦像只灵巧的小鹿,率先跑进偏厅,手里宝贝似的捧着一本装订齐整的册子,封面上是她自己用稚嫩笔触写下的“璃记江南布行丁酉年三月收支录”。她身后,萧屹绷着小脸,努力维持着父亲的沉稳步伐,只是额角那道新鲜的红痕和微微皱起的眉头,泄露了晨练的“激烈战况”。乳母抱着粉雕玉琢的萧烁和萧玥跟在后面。萧烁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地转来转去,小手还无意识地抓着一截不知从哪里抠下来的细小铜簧;萧玥则安静地吮着手指,看见清璃,立刻咧开没牙的小嘴,软软地笑。
“慢些跑。”清璃笑着张开手臂,萧曦立刻扑进她怀里,献宝似的翻开账册,小手指点着其中一行,小脸满是认真:“娘亲你看,这里!三百匹‘素云纱’,成本核算是每匹二两七钱银,总该是八百一十两。可账房王先生记的出货总额是九百五十两!平白多了一百四十两!定是有人浑水摸鱼,或是算错了!”她仰起头,大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丝发现秘密的小得意和等待夸奖的期待。
清璃心头一暖,接过账册细看,果然如此。她低头亲了亲女儿光洁的额头,毫不吝啬地夸奖:“曦儿眼力真毒!心细如发,比你爹爹手下那些老账房也不遑多让了!这一百四十两,或许就是一条蛀虫的马脚。曦儿立了大功!”
萧曦的小脸瞬间绽放出光彩,依偎在母亲怀里,满足地蹭了蹭。
这时,萧屹也走到近前,规规矩矩地行礼:“孩儿给娘亲请安。”小身板挺得笔直,只是目光触及清璃关切的眼神时,那强装的镇定里透出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委屈。
清璃拉过他,指尖轻轻拂过他额角的擦伤,那细小的血痕在孩童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眼。“疼不疼?”她柔声问,取出袖中干净的丝帕。
萧屹小嘴抿得紧紧的,倔强地摇头:“不疼!爹爹说,练剑没有不磕碰的!是屹儿自己没站稳,躲慢了墨影叔叔的木剑。”话虽如此,当清璃微凉的丝帕带着心疼的力道轻轻按上伤处时,他还是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
“还嘴硬。”清璃又是心疼又是无奈,仔细为他清理着伤口,“你爹爹是铁打的身子,你才多大?循序渐进,稳扎稳打才是根本,一味求快求狠,伤了根基如何是好?”她动作轻柔,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萧屹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颤了颤,低声道:“孩儿……孩儿想快点变强,像爹爹一样,保护娘亲,保护弟弟妹妹。”
稚嫩的话语,却带着沉甸甸的决心,狠狠撞在清璃心口。她鼻尖微酸,将儿子搂进怀里,下巴抵着他柔软的发顶,声音有些哑:“傻屹儿,有这份心,娘亲就很高兴了。保护家人,靠的是这里,”她点了点儿子的心口,“和这里,”又点了点他的额头,“是智慧、担当,而不只是拳头有多硬。欲速则不达,明白吗?”
萧屹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安静了片刻,才闷闷地“嗯”了一声,紧绷的小身体放松下来。
“锅锅!痛痛飞!”一直被乳母抱着的萧玥不知何时伸出了胖乎乎的小手,努力将一块沾了她口水的、捏得不成样子的饴糖往萧屹嘴边凑,小脸满是认真,仿佛那糖真有神奇魔力。她口齿不清,却努力表达着关心。
这稚气可爱的举动瞬间冲散了那点沉重。萧屹有些窘迫地别开脸,耳根微红,清璃忍不住笑出声,接过女儿手中的“爱心饴糖”,柔声道:“玥儿真乖,知道心疼哥哥了。”她将饴糖放到一边,拿出干净的帕子给女儿擦手。
另一边,萧烁的注意力早已被偏厅多宝格上一个镶嵌螺钿的八音盒吸引。趁乳母不备,他扭动着小身子滑下地,摇摇晃晃地走过去,踮起脚尖,伸出小魔爪,对着那精致的机关部件开始了新一轮的“探索”。只听得一阵细微的“咔哒”轻响,等乳母惊呼着去抱他时,一枚精巧的黄铜齿轮已躺在了他肉乎乎的手心里,八音盒的盖子可怜地歪在一边,美妙的乐音戛然而止。
“哎呀!我的小祖宗!”乳母吓得脸色发白,这八音盒可是前些日子皇帝赏赐下来的贡品!
清璃却只是摆摆手,示意乳母不必惊慌。她抱着萧玥走过去,蹲下身,平视着儿子亮晶晶、毫无惧色的大眼睛。“烁儿,告诉娘亲,你把这个小轮子取下来做什么?”她语气温和,带着纯粹的探寻。
萧烁献宝似的举起那枚小小的齿轮,咿咿呀呀:“转转!亮亮!响响!”他另一只小手指着八音盒内部暴露出来的复杂机簧,又指了指窗外一只掠过的飞鸟,意思大概是:像小鸟飞,像轮子转,为什么会响?
清璃心头微动。这孩子对机械运转的天生好奇和破坏力……或许真是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她接过那枚齿轮,柔声道:“这个叫齿轮,它转动,带动别的机关,盒子里的音乐小人才能跳舞,才会发出好听的声音。你把它拆下来,就像小鸟折断了翅膀,它就飞不起来了,音乐也哑了。”她一边说,一边耐心地将齿轮复位,轻轻拨动发条,八音盒重新流淌出清脆悦耳的旋律。
萧烁睁大了眼睛,看看重新歌唱的盒子,又看看自己的小手,似乎第一次懵懂地理解了“拆”与“装”之间的联系,小脸上满是惊奇和思考的神情。
“王妃,王爷回来了。”侍女红袖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清璃抬头,只见萧珩高大的身影已步入偏厅,肩头还带着一丝室外初春的微凉气息。他显然已在外间站了片刻,将方才儿女绕膝的温情一幕尽收眼底。冷峻的眉眼在看到妻儿时,如同被暖阳融化的坚冰,瞬间柔和下来。
他先走到清璃身边,目光扫过她眉宇间那一丝掩不住的倦色,自然而然地伸手,温热的指腹带着薄茧,力道适中地按上她颈后紧绷的穴位。一股暖流伴随着恰到好处的酸胀感传来,让清璃舒服得轻叹一声,下意识地放松了身体,向后微微靠在他坚实的臂弯里。
“都处置妥当了?”萧珩低沉的声音响在耳畔。
“嗯,”清璃闭着眼享受他的按揉,“周文彬下了大狱,江南布行大局已定。云霞镇那边,柳如眉处置得很漂亮,人心已稳,‘技工学堂’也开起来了。”她顿了顿,带着一丝顽皮的笑意,指着萧曦,“咱们家的小财神还揪出了账上一百四十两的错漏呢!”
萧珩的目光落在女儿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微微颔首:“曦儿,很好。”简短的肯定,却让萧曦的小脸再次兴奋得发红。
他又看向额角带伤的萧屹,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并未责备,只沉声道:“习武之道,贵在持之以恒,更贵在动心忍性。伤,是代价,亦是提醒。记住教训,明日继续。” 严厉中带着期许。
萧屹立刻挺直小胸膛,响亮应道:“是!爹爹!孩儿记住了!”
最后,萧珩的目光落在萧烁手中把玩的那枚小螺丝(不知何时他又从哪件摆设上抠了下来)和歪着盖子的八音盒上,又看看妻子脸上那无奈又纵容的笑容,冷硬的唇角终于勾起一丝明显的弧度。他走过去,大手揉了揉小儿子柔软的发顶,难得温和道:“喜欢拆?改日带你去格物院,那里有更多更大、可以拆给你看的东西。”
萧烁似懂非懂,但爹爹的大手和“拆”这个字让他兴奋地拍着小手咯咯直笑。萧玥也伸出小手要爹爹抱,咿咿呀呀地喊着“爹…爹…”
萧珩俯身,一手轻松地将小女儿抱起,让她坐在自己坚实的手臂上。萧玥立刻满足地搂住父亲的脖子,将小脸贴在他微凉的侧脸上蹭了蹭。
看着丈夫一手抱着女儿,目光温和地看着拆家的小儿子,再扫过身边初显锋芒的长子长女,清璃心中被一种巨大的暖流和踏实感填满。这满室的喧闹、琐碎、甚至一地狼藉(萧烁的杰作),不再是负担,而是她穿越时空、历经艰险后,最珍贵的战利品,是她在这个冰冷时代亲手构筑起的、温暖的堡垒。
午后的时光在孩子们的喧闹中静静流淌。萧珩难得没有去书房处理公务,而是在偏厅的暖榻上,亲自指点萧屹一些基础剑诀的发力要义。小小的木剑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每一次劈刺都带着凌厉的破风声,看得萧屹眼睛发亮,额角的伤似乎也不疼了,跟着一招一式学得无比认真。
清璃则拥着萧曦坐在窗下的软椅里,就着女儿发现的那处错账,耐心地教她复式记账法的奥妙。萧曦听得全神贯注,不时提出疑问,小脸上满是求知若渴的光彩。阳光透过明瓦窗棂,在母女俩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萧烁终于被乳母用一块新奇的鲁班锁吸引,暂时放过了厅中其他“脆弱”的摆设,盘腿坐在地毯上,鼓着小腮帮跟那些木块较劲。萧玥则被红袖抱在怀里,咿咿呀呀地跟着学认绣绷上的花样子,安静又乖巧。
这份温馨宁谧并未持续太久。王府大管事墨影沉稳的脚步声在廊下响起。
“王爷,王妃。”墨影在门口躬身行礼,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暖榻上和软椅上的两人同时抬起头。他手中捧着一封盖着特殊火漆印的信函,那印记形似一只振翅欲飞的鹰隼,正是“夜枭”最高级别的密报标识——“鹞鹰”急羽。
萧珩眸光一凝,放下手中的木剑。清璃也轻轻拍了拍萧曦的手背,示意她稍等,随即坐直了身体。孩子们似乎也感应到气氛的变化,连玩鲁班锁的萧烁都停下了动作,懵懂地望过来。
墨影快步上前,将密函呈上。萧珩接过,指尖灌注内力,轻易地捻碎火漆,抽出里面薄薄的信纸。目光迅速扫过上面寥寥数行字迹,紧锁的眉峰竟意外地舒展开,唇角甚至勾起一抹冷峭而满意的弧度。
清璃的心也随之提起,带着一丝探询:“何事?”
萧珩将密函递给她,声音沉稳,带着一股尘埃落定的力量:“‘探骊号’船队顺利返航泉州港。‘海东青’急报:盘踞龙牙门多年的‘黑鲨’阮七匪帮余孽已被我军与‘占海帮’合力,尽数剿灭于‘鬼见愁’海域。船货无损,船员无恙。”
清璃快速浏览信笺,悬着的心彻底落回实处,一股巨大的轻松感伴随着掌控一切的笃定油然而生。她抬眼看向萧珩,眼中是如释重负后的锐利锋芒:“好!南海航路,从此才算真正握在了我们手中!”
萧珩微微颔首,目光投向厅外辽阔的天空,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那万顷碧波之上飘扬的“璃”字大旗。他沉声道:“龙牙门至旧港一线,匪患肃清,航道畅通。爪哇苏丹为表歉意与诚意,已正式割让香料群岛附近两座小岛予我璃记,作为永久通商补给之所。南洋诸国,再无人敢轻易捋我虎须。”他的话语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宣告着璃记海权霸业的根基已然深植于波涛之下。
清璃将密函轻轻放在案几上,指尖拂过那象征胜利的鹰隼印记,心中一片澄明。从替嫁北境、挣扎求生,到商行天下、货通四海,再到如今手握海权、震慑南洋…这条布满荆棘的路,她终于走到了一个足够坚实、足够广阔的平台。璃记这艘巨舰,已不再畏惧寻常的风浪,它的龙骨深深扎进了大周与南海的沃土与深蓝之中。
她转头,目光落在被这突如其来的“捷报”氛围吸引的儿女们身上。萧屹眼中闪烁着对父亲口中所说的懵懂向往;萧曦则对“割让小岛”、“通商补给”流露出天然的兴趣;萧烁似乎觉得“香料群岛”这名字很有趣,咿咿呀呀地模仿;萧玥则只是感受到父母身上那股昂扬之气,开心地拍着小手。
“根基已成,”清璃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响在偏厅里,是对丈夫说,也是对自己说,更仿佛是对未来的宣告,“接下来的路,该是扬帆破浪,直济沧海了。”
萧珩的目光从远方收回,落在她沉静而充满力量的侧脸上,深邃的眸底是无声的赞许与绝对的信任。他伸出手,宽厚温热的掌心覆上她微凉的手背,无需言语,那份并肩俯瞰这片亲手打下的江山的默契,早已深入骨髓。
松涛苑外,春日的阳光正盛,穿透层层叠叠的枝叶,在庭院中投下斑驳而明亮的光影,如同为这座历经风雨的王府,也为这艘已然成型的商业与海权帝国,镀上了一层璀璨的金辉。未来或许仍有暗礁险滩,惊涛骇浪,但巨舰既成,根基深固,何惧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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