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通道尽头吹来,带着纸片摩擦的声响。
我停下脚步,掌心那点银粉还在发烫。刚才它明明沉下去了,像被抽走了一样,现在却又回来了。我抬起手看了看,皮肤下的光纹缓慢流动,像是重新接通了什么。
谢无涯站在前方几步远的地方,没有回头。他的背影比之前更紧绷,右手按在胸口的位置。那里插着青铜楔子,和我的命途连在一起。我能感觉到它的震动,微弱但持续。
我试了试系统界面。
左眼一凉,熟悉的半透明面板浮现在视野里。E级标识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行字:「诡语系统已接入终局协议,任务执行须支付对应记忆片段。」
下面列着三档任务等级。
最低一级写着:“连续三日早餐偏好记忆”。中间是“一次重要考试前的心理状态”,最高级直接空着,只有一串模糊的编号。
我没动。
这不是提示,也不是警告,更像是已经生效的规则。就像空气存在一样自然,但它改变了所有事。
我低头看向脚边的水笔。刚才走得急,笔从指间滑落。我松开手,让它掉下去。
笔还没落地,一道灰影掠过,稳稳托住。
“记得给我买奶茶啊。”声音直接在我脑子里响起。
我呼吸一顿。
阿絮……还在?
“你能听见我?”我在心里问。
“废话,你把我写进系统底层了,想甩都甩不掉。”它的语气还是那样,带点嫌弃,“不过下次任务,得收利息了。一杯芋圆波波,少一颗珍珠都不行。”
我没有笑。
它不是实体了。它成了系统的一部分,或者说,是系统利用它的残存意识模拟出来的响应机制。但我能听懂它说话,说明诡语系统还能用,只是换了代价。
我闭了闭眼,试着回忆小学三年级那次春游。
我们去了城郊的植物园,老师让我们画一朵花。我记得自己画得很认真,还被表扬了。但现在,我想不起那天吃了什么,也记不清是谁坐在我旁边。那段记忆像是被轻轻擦过,轮廓还在,细节没了。
这就是交换。
我睁开眼,抬头看向谢无涯。
他已经转过身,眉头微皱。“你怎么了?”
“系统变了。”我说,“现在让鬼怪做事,要用记忆换。”
他没说话,只是抬手抹了下额头。下一秒,我看到他的身体周围浮现出一层半透明的界面,数据流缓缓滚动,像某种自动运行的程序。
这不对劲。
谢无涯的系统不该外显。封魔系统是内嵌型的,只会在他主动调用时出现。
而现在,那个界面一直挂着,像被强制激活。
我走近两步,看清了上面的内容。
倒计时。
732:00:00
格式和陆绾绾的时间沙漏一样,小时分钟秒数逐级递减。可这个数字太大了,七百多个小时,接近一个月。而且没有标注意义,也没有来源说明。
“什么时候出现的?”我问。
“刚醒就有。”他声音低了些,“可能是双生咒解除后触发的残留协议。也可能……和南宫若有关。”
我盯着那串数字。
南宫若能看到所有平行时空里我的死亡结局,一共七百三十二种。这个数字,太巧了。
我试着调动怨气值,准备用逆命改写功能干扰倒计时。只要篡改十秒,就能确认它是不是真实存在的机制。
可系统提示弹了出来:「新规则生效期间,禁用越权操作。」
我手指一僵。
第一次用不了逆命改写。
不是冷却,不是失败,是直接锁住了功能。这意味着整个系统平台都在同步更新,没人能例外。
谢无涯看着我脸色变化,大概猜到了什么。“不能用了?”
我点头。“不只是改写,所有高权限操作都被冻结了。我们现在只能按新规则走。”
他说不出话。
风突然变强了。
前方红光轨迹开始扭曲,不再是直线指引,而是盘旋起来,最后形成一个“∞”符号,悬浮在空中。像是系统重启的标志。
接着,无数细小的字符从四面八方浮现,像是旧规则的残影,在气流中飘散。
我看清了其中几条:
「鬼怪不得干涉宿主战斗行为」
「怨气值不可用于交易或馈赠」
「系统持有者禁止相互绑定命途」
这些都是曾经的通用条款,早就被打破或废弃了。现在它们重新出现,又迅速碎裂,化成光点消散。
然后,所有残影汇聚成一句话:
「恐惧即能源,记忆即燃料。」
我站在原地。
这句话不是提示,也不是警告,它是核心逻辑。
一直以来,我们都以为系统是为了培养通灵体而存在。可实际上,它真正需要的不是能力,不是战斗,而是情绪和记忆。恐惧提供能量,记忆作为消耗品,维持整个系统的运转。
母亲签下的代行许可,让我成为她系统的接管者。但她真正的目的,可能就是让我看懂这一点。
我握紧手掌,银粉的热度没有退。
“你还好吗?”谢无涯问。
“我在想,”我说,“我们之前做的事,是不是早就被算进去了。”
他说:“你是说,写作业、偷试卷、改规则……这些都不是违规,而是系统想要的结果?”
“对。”我抬头看他,“它鼓励我们依赖鬼怪,因为每一次任务,都会消耗记忆。我们越常用,失去的就越多。等哪天我们忘了自己是谁,系统就完全掌控了命途。”
他沉默了几秒。
“那阿絮呢?它刚才回应你了。”
“它还在。”我说,“但它不再是个体,它变成了系统的回声。只要我还记得它,它就能帮我。但每用一次,我就得付出一段过去。”
他又看了眼自己的倒计时。
732:00:00
一秒都没少。
“如果这是轮回结算,”他说,“那它可能不是在倒数结束,是在记录存活时间。”
“什么意思?”
“也许每一个数字,代表一种你可以活下来的可能。”他声音很轻,“732种结局里,还有732个小时让你选择怎么走完。”
我没有回答。
通道尽头的风更大了,吹得那些残破的字符不断翻卷。红光轨迹重新拉直,继续向前延伸。
我知道该走了。
可就在我迈步的瞬间,左眼忽然闪了一下。
不是银光流动,是一种卡顿般的闪烁。像信号不良的屏幕,画面抖动了一帧。
我停住。
刚才那一瞬,我好像看到了另一个画面——不是现在的通道,而是一个教室。阳光照进来,黑板上写着日期:二十年前的毕业典礼前一天。
有个女人站在讲台前,背对着我,手里拿着一支笔,在纸上写下什么。
我看不清她的脸。
但我知道那是我妈。
画面消失了。
谢无涯抓住我的手臂。“你脸色很差。”
“我看到了一点东西。”我说,“不是现在的事,是过去的。”
“记忆反噬?”
“可能是。”我摸了摸左眼,“也可能……是系统允许我看的。”
他没再问。
我们继续往前走。
地面依旧是湿的,积水映着红光,每一步都会荡开涟漪。我不敢低头看倒影,怕再看见什么不该看的画面。
走到一半,我忽然想起什么。
“你说你的系统界面是自动浮现的?”
“对。”
“有没有办法关掉?”
他摇头。“试过,不行。它像是被外部程序强制唤醒的。”
我盯着他胸口的倒计时。
731:59:43
它开始减少了。
“那你现在等于一直在暴露状态。”我说,“任何能看到系统界面的人,都能知道你在倒计时。”
“包括南宫炽。”
“也包括观测之眼。”
我们同时停下。
那个漂浮在校长室穹顶的眼球,能监控所有通灵体的命途数据。如果它能看到谢无涯的倒计时,就会知道有异常协议正在运行。
而系统最怕的,就是失控变量。
“我们得小心点。”我说,“接下来每一步,可能都有人在看。”
他点头。
风还在吹。
红光轨迹指向更深的黑暗。通道两侧的墙壁开始出现裂痕,露出后面的金属结构,像是某种地下设施的内层壳体。
我伸手摸了下墙面,指尖传来冰冷的触感。
这不是学院的地基。
这是系统本体的外壳。
我们正走在它内部。
谢无涯看了我一眼。“你还记得小时候第一次触发诡语系统是什么时候吗?”
“记得。”我说,“我让一个鬼帮我找橡皮,结果付出了‘第一次摔倒的记忆’。”
“那你现在后悔吗?”
我没有立刻回答。
远处,红光微微晃动。
像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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