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州城头,硝烟尚未完全散去,混合着血腥与焦糊的气味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残破的城墙垛口处,士兵们相互搀扶着,或坐或卧,抓紧这难得的喘息之机处理伤口,补充体力。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但眼神中却多了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望向那个屹立在城楼上的身影时,所流露出的崇敬与依赖。
凌岳回来了。就在城池即将陷落的最后关头,他如同神兵天降,不仅稳住了摇摇欲坠的防线,更亲率敢死队夜袭敌营,虽险象环生,却最终在泸州刘整的意外支援下,击退了不可一世的合丹大军。
然而,凌岳此刻的心情却远比城下的战场更加沉重。他俯瞰着城外蒙古军撤退时留下的狼藉——烧毁的攻城器械、散落的兵旗、无人收敛的尸体,还有那十里外重新升起的袅袅炊烟,无不昭示着敌人并未远去,只是在舔舐伤口,酝酿着下一轮更猛烈的进攻。
合丹用兵,沉稳老辣,不同于阿术的急功近利。他更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有着足够的耐心和力量,慢慢消耗猎物的体力与意志,直至其彻底崩溃。这次的暂时退却,绝非溃败,而是一次战术调整。巴州,依然危如累卵。
“主公,伤亡清点出来了。”张珏的声音沙哑而沉重,他拖着受伤的腿,一步步挪到凌岳身边,脸上混杂着血污与悲怆,“守城将士阵亡一千三百余人,重伤失去战力者五百余…轻伤者几乎人人带伤。五百敢死队…回来的,不足百人,且大半带伤。”每一个数字,都像一把钝刀,割在凌岳的心上。这些都是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骨干力量,是未来抗衡蒙元的种子。
凌岳沉默地点了点头,目光依旧望着远方,声音低沉却清晰:“阵亡将士,登记造册,厚加抚恤,若有家眷,务必妥善安置,子女由将军府供养至成年。伤者,全力救治,不惜代价。”他知道,在这乱世,承诺有时比粮食更金贵,能凝聚人心。
“末将代弟兄们,谢过主公!”张珏眼眶微红,深深一揖。他深知,眼前这位年轻的统帅,与那些视士卒如草芥的宋廷官僚截然不同。
“刘整将军何在?”凌岳转身问道。
“正在城内临时医营处理伤口,他的部下也在城外择地扎营休整。”
“带我去见他。”
临时医营设在城内相对完好的几处民居内,条件简陋,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和血腥味。刘整赤裸着上身,一名随军郎中正在为他包扎左臂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他咬紧牙关,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却哼都未哼一声。
见到凌岳进来,刘整示意郎中稍停,便要起身行礼。
“刘将军有伤在身,不必多礼!”凌岳快步上前,按住他的肩膀,“今日若非将军及时来援,凌某与这巴州城,恐已俱为齑粉。此恩,凌岳铭记于心。”
刘整脸上挤出一丝苦笑:“凌将军言重了。刘某此举,亦是无奈,更是自救。”他让郎中继续包扎,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将军想必已从张将军处得知史嵩之事?”
凌岳面色凝重地点点头:“略知一二。还请刘将军详述。”
刘整眼中闪过一丝愤恨:“那史嵩之老贼,自夔州惊变那日,趁乱带着心腹家将,以‘求援’为名,星夜奔逃出川,直奔荆州而去。他到了荆州,非但不言将军御虏之功,反倒在荆湖制置使吕文德面前极尽污蔑之能事!声称将军您拥兵自重,勾结川蜀诸将,意欲割据自立,甚至…甚至诬陷您与蒙古暗通款曲,此番巴州被围乃是苦肉之计!”
“无耻之尤!”一旁的张珏忍不住怒骂出声。
凌岳眼神冰冷,并未动怒,只是问道:“吕文德信了?”
刘整叹道:“吕文德此人,守成或可,却无大略,更兼与朝中宰相贾似道关系密切,向来唯临安马首是瞻。史嵩之巧舌如簧,又持有夔州府印信(他逃跑时竟不忘带走),编造了大量‘证据’。吕文德至少信了七分,已八百里加急上报临安。同时,他以防备‘川蜀之乱’为名,已开始向峡州、归州等地增兵,其意不言自明!”
他顿了顿,看着凌岳:“临安朝廷,贾似道一手遮天,其人心胸狭窄,猜忌边将。此前将军屡立战功,已招其忌惮,如今有此‘确凿’诬告,朝廷降罪发兵,恐怕只是时间问题。刘某虽远在泸州,亦曾被史嵩之拉拢,深知其为人,更知将军乃真心抗蒙之豪杰。若将军倒下,下一个必是刘某这等不听号令的‘跋扈之将’!唇亡齿寒,故刘某不得不来!助将军,亦是自救。”
帐内一片沉寂。蒙古大军的威胁近在咫尺,背后朝廷的刀锋却已悄然举起。内忧外患,莫过于此。
凌岳缓缓踱步,脑中飞速盘算。历史上,南宋末年正是这种自毁长城的内部倾轧,加速了其灭亡。他绝不能重蹈覆辙。
“刘将军坦诚相告,凌某感激。”凌岳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看向刘整,“既然如此,将军有何打算?是助我击退合丹后,便回泸州,静待朝廷大军?”
刘整迎上凌岳的目光,毫不避让:“刘某既已出兵,便已无退路。史嵩之的名单上,刘某之名恐怕仅在将军之后。回泸州,只能是坐以待毙。如今之计…”他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唯有与将军合力,先破眼前蒙古强敌,稳固川东,手握强兵,方能令朝廷投鼠忌器,甚至…争得一线说话的机会!”
这话已经说得相当直白。合作,乃至一定程度上捆绑,共度时艰。
凌岳深深看了刘整一眼。他知道刘整在历史上的名声并不好(后来降元),但此刻,他确实是唯一可能争取到的强大外援,而且其动机合理——生存。用好了,是一大助力;用不好,也可能是隐患。
“好!”凌岳不再犹豫,伸出手,“既然如此,凌岳愿与刘将军携手,共抗胡虏,亦求自保!巴州之兵,泸州之兵,暂合为一处,统一号令,共击合丹!事后,川东诸州防务,亦可共商!”
刘整看着凌岳伸出的手,又看了看他眼中不容置疑的诚意与决断,终于也伸出手,与之紧紧一握:“合丹不退,朝廷不问,刘某愿听凌将军调遣!”
一个基于现实困境的脆弱联盟,就此达成。
送走刘整后,凌岳立刻召集目前所能召集的核心人员——张珏、岳璃,以及匆匆从后方赶来的冉琎(他负责后勤统筹),在临时指挥所内开会。玄诚道长仍需静养,凌一更是处于“休眠”。
凌岳先将外部形势(合丹未退)和内部危机(史嵩之诬告、朝廷威胁)和盘托出。
众人闻言,无不色变,气氛一时压抑至极。
“史嵩之老狗!当初真该…”岳璃气得一拳砸在桌上,牵动了肩伤,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世上没有后悔药。”凌岳冷静地打断她,“当务之急,是应对眼前局面。合丹大军仍在城外虎视眈眈,我军新遭重创,兵力、物资皆匮乏。而朝廷的威胁,虽未即刻而至,却如悬顶之剑。诸位,有何看法?”
张珏沉吟道:“合丹经此一败,虽未伤筋动骨,但锐气已挫。短期内应会重整队伍,探查我军虚实。我军当抓紧时间加固城防,救治伤员,补充箭矢滚木。然…兵力缺口太大,恐难持久。”
冉琎面露难色:“粮草军械,自主公离去后,便全力供应前线,库存储备已消耗大半。新一批的粮食、药品、箭簇正在从钓鱼城、方山等地调运,但路途不畅,至少需十日方能抵达。且…若要应对朝廷可能的进逼,所需钱粮物资更是海量…”
问题一个个摆上台面,每一个都极其棘手。
岳璃看向凌岳,眼神坚定:“兵源问题,或可从流民中招募青壮,加紧操练。只是…时间太紧,恐难当大任。”
凌岳闭目沉思片刻,再睁开时,眼中已有了决断:“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诸位,我们需分头行动,双管齐下。”
“第一,对外,合丹必须尽快击退,至少要将他们赶回米仓道以西!巴州不能久耗下去。”凌岳目光扫过众人,“刘整可用,但需以防万一。张将军,你负责城防修缮与守备,稳定军心。岳璃,你从现有兵马中挑选尚有战力者,与刘整带来的泸州兵混编,组成几支机动精锐,由你亲自统领,听候调遣。我要让合丹觉得,巴州依然兵精粮足,敢战能战!”
“第二,对内,稳定压倒一切。冉先生,后勤之事,全权拜托你。加快物资调运,优先保障伤员救治和军粮供应。流民招募之事,即刻开始,无需精兵,能充人数、协助守城、运送物资即可。同时,严密监控川东各州县,尤其是原史嵩之旧部,防止内乱。苏婉清那边,我会传信给她,动用一切商业渠道,筹措钱粮物资,必要时,可动用‘山海界’的储备(需极其谨慎)。”
听到“山海界”三字,冉琎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但旋即重重点头:“属下明白!”
“第三,应对朝廷。”凌岳语气转冷,“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任由史嵩之污蔑。我即刻亲笔书写奏章,陈明巴州战况,揭露史嵩之临阵脱逃、构陷忠良之罪,派人以最快速度送往临安。同时,抄送副本,设法呈送御史台、枢密院乃至宫中。即便贾似道一手遮天,也要让朝野听到不同的声音!”
“此外,”凌岳看向西方,“还需派得力人手,潜入荆州,密切关注吕文德动向,最好能搜集史嵩之勾结蒙元或贪赃枉法的罪证(即便没有,也要制造一些)。” 这一步棋,已是政治斗争的范围。
众人领命,各自匆匆而去。
凌岳独自留在指挥所内,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他走到角落,看着被帆布覆盖的凌一残骸,以及桌上那半块十字架和几本羊皮古籍。
外有强敌,内有奸佞,自身损兵折将,最强助手陷入休眠…局面似乎比刚穿越来时更加艰难。
但他不能倒下。他的身后,是万千将士和百姓的性命,是华夏文明的一线生机。
他拿起那半块冰冷的十字架,手指摩挲着上面古怪的符号。
“圣殿骑士团…昆仑墟…你们到底还隐藏着什么秘密?”他低声自语,“还有你,凌一,我一定要让你恢复过来。”
当前最重要的,还是先活下去,打赢巴州这一仗。他走到案前,铺开纸张,开始构思给临安的奏章,每一个字都需斟酌,既要表明立场,又不能过度刺激朝廷。这其中的分寸拿捏,丝毫不比战场厮杀轻松。
夜色渐深,巴州城在短暂的喧嚣后重归寂静,但寂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和大战将至的紧张。凌岳屋内的灯火,亮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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