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廷芳从津城一回来就同金老爷发生一番争吵，这些天金府的管事进进出出俱是算账，分家是必然的。
可金廷芳怨得上金老爷，也怨得上金太太，但对金廷垣却怨不上，金廷垣不知情，一视同仁，伤不了兄弟间的情分，也碍不了生意上的事。
这就是金太太的智慧了。
所以金廷垣实打实的头疼，忙里偷闲，不过也没真打算带上金元：“我把你放在万全百货，楼上就是办公室，你报出名去看看也行，我还有其他事。”
金元乐得跳下车，他知道金廷垣不会带上他，西装工整，皮鞋锃亮，还抹了发油，当谁不知道是去约会呢！
已经达到目的，他就毫不客气地拆穿：“大哥要同祁先生去看约会吧？”
金廷垣狐狸眼微眯：“口无遮拦，谁准你编排自己的先生？”
虽然说的没错，可沿明如今在燕大任教，他诸事繁杂，宣之于口不是好事，而且………沿明犹有犹豫，两人相处依旧如友人般，进退不得。
金大少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于情爱之上虽然有些生涩，也不改风格，步步紧逼。
“除了祁先生谁值得你这么用心？”
金元瘪了瘪嘴，嘟嘟囔囔：“兜里的票都漏出来了，有理有据谁瞎说了。”
金廷垣时常冷着脸，只在祁先生面前殷勤得不行，不过他怕是要落空了，祁先生早晚要和他一起回家的！
金元眼里泻出点小得意，同情地看着金廷垣，真可怜啊！
金廷垣皱了皱眉，不知道他为什么这副古怪表情：“寻常往来，不要胡言乱语，也不要叫太太知道。”
金老爷虽然病倒了，金太太却不知道内情，又或者装不知道，金廷垣只想稳定下来再和母亲说明。
想到小孩上次可怜兮兮的讨要银钱，又从兜里掏了银元出来：
“万全百货是家里的生意，但你若要什么东西还是得付钱，不是什么小铺子随便拿取。”
“这么多！大哥贿赂我？”
金元眼睛弯弯，踮起脚尖，半个身子探到车里，两个爪子迫不及待地从他手里把银元抓过来。
金廷垣瞧着他小小的手掌，呵了一声：“贿赂，你也得拿得下才行。”
说完黑色汽车扬长而去，金元攥着拳头对着车尾挥了两下，他怎么拿不下？这长衫都能兜上几百个，嘴巴还能叼几个，把你讹穷哩！
来往的路人投来目光，他才收敛起来，福华得送金廷垣，折回来也要好些时间，他根本没进万全百货，而是走到对街的西餐厅点了一杯热可可。
两手攥着银元，没有口袋，捏得手疼，噼里叭啦被他丢在桌子上，他像小仓鼠一样把他们扒拉在一处，等着服务生上餐。
这会儿不是营业最热闹的时候，但店里的客人也不少，这一片本来就是北平城最繁华的商业街道，四通八达，电线繁密，自行车、黄包车、汽车、电车来来往往，各式各样的声音混在一起。
西式装潢、古典情调的西餐厅在这片繁华地带甚至不算打眼，这一条街都是西式餐馆，一半洋人开的，一半本地富商的生意。
黑色汽车在门前稳稳停下，人群中似乎多了一群训练有素的人盘踞各个角落。
质地冷硬的黑色风衣掠过一小阵风，孟非臣边走边摘下黑色皮手套，幽深的凤眸一眼精准捕捉到窗边的身影。
少年端着陶瓷杯抿了一口，把桌上的银元一个个堆起来，垒成一摞，推倒，又垒起来，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很容易满足，也很会自得其乐。
孙副官看了也忍不住发笑，确实是年纪小。
孟非臣却停了下来，站在门外驻足了一会儿，对副官低语了几句。
半杯热可可下了肚，西餐厅已经在金元无知无觉的情况下换成常服打扮的士兵，他把最后一个银元垒上去，心里对888说：看，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完美！
888没反应，倒是耳边有道低醇的声音：“小少爷垒得越来越好了。”
金元转头，差一点和对方鼻尖相触。
眼前放大的俊脸吓了他一跳，他瞪圆了黑溜溜的眼睛，下意识往后一缩，屏住了一口气，脱口而出：“干嘛呀？！”
他似是质问又是埋怨，孟非臣觉得好笑，慢慢站直身子，顺手把皮手套搁到桌面，在他对面落座：“夸人呢，怎么小少爷不高兴吗？”
金元提着口气，很有气势地抬起小下巴：“孟帅说笑了，随意打发时间而已。”
他强撑着好似没有慌乱，实则耳尖尖已然粉红粉红的，西餐厅里也不是没有其他人看见，但是被孟非臣看见不一样，他心里觉得羞耻，好像他多幼稚似的！绝对不行！他才不要叫孟非臣看低了！
888：本来就是………
孟非臣看他故作镇定的样子，觉得眼前的少年好像孤零零的猫儿，自个在角落推着淘回来的小球玩，若是有人看到了，就喵呜喵呜地吼对方，用没什么攻击性的爪子驱走对方，才会继续玩起来。
他眉毛一挑，略微抬了手，金元以为他要叫茶点，却见孙副官也是难得没有穿军装，拎着一个木箱子过来。
哗啦啦的脆响在西餐厅里格外响亮，金元这才注意到原本男男女女都有的西餐厅如今只零零碎碎坐着身姿笔挺的各色便服男子，难怪安静了很多。
他努力控制表情，这么多钱，孟非臣不会刚去打家劫舍回来吧？不是说很多军阀都是土匪起家，孟非臣虽然会装模作样，可是不要脸的时候也挺有土匪像的。
对面的男人随意捡着银元，搭起一个堡垒雏形，若有所觉，语气揶揄：“小少爷在想什么？”
“没什么，孟帅这是什么意思？”
目前负债累累的金五少爷都要被那一个个银元晃瞎了眼，心里默念文明、和谐………最后变成了钱、钱、钱…………
“谈事无趣，打发时间而已。”
孟非臣掌心摊着一枚银元，递到他眼前：“小少爷陪我玩玩？”
原来不是要用金钱砸我啊！金五少爷堪堪保住自己的岌岌可危的操守，矜持的拿起银元，在孟非臣的示意下放在他搭好的一个顶上：“嗯，什么事呢？”
孟非臣似笑非笑：“难道孟某人会错意了？小少爷不是专程在这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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