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内,因贾母一道突如其来的家规,掀起了更大的波澜。
这日清晨,各房主子刚用罢早饭,便得了鸳鸯亲自传来的话:老太太请各位爷、奶奶、姑娘们到荣禧堂议事。
众人心下纳罕,不知老太太突然召集所为何事,但都不敢怠慢,依时前往。
荣禧堂内,贾母端坐正中榻上,面容沉静,不怒自威。
她目光缓缓扫过堂下或疑惑、或恭顺、或暗自揣度的面孔,心中掠过一丝属于林曦的复杂心绪。
早婚早育,在这个医疗条件落后的时代,无异于鬼门关前走钢丝。
她想起现代那些触目惊心的数据,太多女子因过早婚育而凋零,而心智未成熟便为人父母、主持中馈,其艰辛与风险更不必说。
如黛玉这般年纪,放到现代还是个初中生,岂能谈婚论嫁?
宝玉的心性,更未定型。
强行捆绑,不过是又多一对怨偶,重复原着的悲剧罢了。
更何况,她需要时间,需要这些孩子们有足够的时间去成长、去找到自我,而不是早早被束缚在内宅方寸之地,成为家族联姻的筹码。
这道家规,是她能给他们争取到的最宝贵的缓冲期。
见人已到齐,贾母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今日叫你们来,是有一事,关乎我贾府子孙后代福祉,需立为家规,世代遵循。”
众人皆屏息凝神。
王熙凤眼珠一转,笑着凑趣:“哎哟,老祖宗又有什么新鲜章程要立?定是为了咱们小辈们好,孙媳第一个听着!”
贾母看她一眼,并未接话,而是直接道:“自古男女婚嫁,乃人伦大事。然则,过早成婚,于男子而言,心性未定,耽于家室,难成大器;于女子而言,身体未丰,过早生育,损伤根本,亦非福寿之相。”
此言一出,底下众人神色各异。
贾政捻须沉吟,微微点头,似觉有理。王夫人面露讶异,但并未出声。年轻一辈的姑娘们,则大多垂下了头,脸颊微红。
贾母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继续道:“故而,我意已决。自今日起,凡我贾府子弟,无论男女,须年满十八,方可议亲婚嫁。此为新家规,写入族谱,后世子孙,不得违背。”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十……十八?”
王夫人率先失声,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这年头,高门大户的公子小姐,十三四岁议亲,十五六岁成婚乃是常事。
十八岁,那都成了老姑娘、老少爷了!
她下意识看向身旁的宝玉,她的命根子,难道要等到十八岁之后才能娶妻?
李纨也是愕然,不由得握紧了身边贾兰的手。
贾兰尚且年幼,倒不急切,只是这规矩……着实闻所未闻。
年轻一辈中,反应更是各异。
宝玉先是呆住,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从心底涌起,几乎要冲口欢呼出来!
十八岁!那是多么遥远而自由的年岁!
这意味着,那些烦人的“经济学问”、“仕途前程”可以暂且抛在脑后!
更重要的是,意味着无人再整日在他耳边念叨什么“金玉良缘”,逼他长大、逼他成家!
他可以继续在园子里和姐妹们一处,可以读他爱读的闲书,可以不用去想那些成年人才需背负的沉重责任。
他只觉得浑身一轻,仿佛套在身上的无形枷锁“咔嚓”一声松开了,看向贾母的目光充满了纯粹的感激。
黛玉站在探春身侧,闻言,纤长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揪住了帕子。
十八岁……
她的心湖像是被投入一颗石子,漾开层层叠叠、复杂难言的涟漪。
一方面,一股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庆幸悄然滋生——不必早早被安排未知的命运,不必像许多闺中密友那般,及笄之后便匆匆嫁作人妇,困于后宅。
她还有时间,可以继续读那些“杂书”,可以整理她的诗稿,可以……不必那么快就面对与宝玉之间那层朦胧却沉重的窗户纸。
可另一方面,寄人篱下的敏感又让她心生忧虑:外祖母立此惊世骇俗之规,是否会引来更多非议?
自己这客居之人,又该如何自处?
探春和迎春、惜春对视一眼,也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探春很快便恢复了冷静,她素知祖母行事必有深意,此举虽惊世骇俗,但细想之下,对府中姐妹未必是坏事。
迎春依旧是那副懦弱样子,只低头不语。惜春年纪尚小,对此感触不深。
王熙凤心里却已是翻江倒海。
她精明世故,立刻盘算开来:府里适龄的姑娘哥儿可不少,这一推迟,多少人情往来、利益联结都要跟着调整!
尤其是宝玉的婚事,多少人盯着呢!
老太太这步棋,走得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贾政眉头紧锁,显然极不赞同,上前一步,拱手道:“母亲!此规……是否过于严苛?自古男女婚配,宜早不宜迟。十八之龄,恐误了子弟前程,亦让女儿们徒增烦忧,惹人非议啊!”
贾母早料到他会反对,神色不变,淡淡道:“非议?我贾府行事,何须看外人眼色?误了前程?何为前程?身子骨都未长成,心智都未稳固定性,便匆匆成家立业,生儿育女,这才是误了根本,毁了前程!”
她目光转向众人,语气沉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且问你们,府里往日那些早夭的孩儿,那些因生产而撒手人寰的年轻媳妇,还少吗?
太医亦曾言,女子及笄之年,骨盆未丰,生育乃是九死一生之大关。男子未至弱冠,心性未定,如何能担起为人夫、为人父之责?
我立此规,非为苛待,实为保全!保全我贾府血脉康健,保全子孙后代心智成熟,家庭和睦!这才是家族绵长之根本!”
她将现代生育健康观念,巧妙地包装成“太医之言”和“家族根本”推出,堂内一时寂静。
提及子嗣夭折和产妇亡故,这是切肤之痛,连王夫人和尤氏想起往事,都面色微白,无法反驳。
贾母见镇住了场子,便不再多言,只道:“此事我已决断,并非与你们商议,而是告知。规矩已立,必须严守!凤丫头。”
“老祖宗,我在。”王熙凤忙应声。
“将这条家规,明发各房,晓谕阖府上下仆役。若有敢私下非议、阳奉阴违者,一经查出,严惩不贷!”
“是!”王熙凤高声应下。
众人心思各异地散了。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荣宁二府每一个角落。
下人们之间顿时炸开了锅。
“十八岁?我的老天爷!那府里的姑娘少爷们,不得都熬成老姑婆、老光棍了?”
“可不是嘛!宝二爷那般人品,难道要等到十八?林姑娘那般模样性情,留到十八,岂不是……”
“嘘!小声点!没听二奶奶说,乱议论要挨板子吗?”
“可这也太……老太太是不是年纪大了,愈发……”那婆子虽未明说,但那“老糊涂”三个字,几乎写在了脸上。
“听说政老爷都反对不了呢!”
“这往后,府里适龄的小子丫头们,可有的等了……”
……
梨香院内,薛姨妈正拿着账本与宝钗核对近日的用度,同贵急匆匆进来,将听到的新规一说。
薛姨妈手一抖,账本差点掉在地上。
“十……十八?”
她脸色瞬间白了,猛地抓住宝钗的手,“我的儿!这……这如何是好!你今年已十三了,宝玉还小你两岁,若按这规矩,还得等上七年!七年后……万一不成,这京城里,哪还有好人家可挑?难道要我儿去做那填房继室不成?”
她越想越慌,眼泪已在眶里打转,“你姨母怎也不劝劝老太太!这……这分明是耽误人啊!”
相较于薛姨妈的惊慌失措,宝钗却显得异常平静。
薛家经商,见多识广,她亦知有些地方或有晚婚习俗,但在贾府这等勋贵门第立此规矩,实属骇俗。
这对她……是利是弊?
母亲方才将部分家业交托,她正欲施展,若早早嫁人,难免束手束脚。
晚些议亲,或许……能让她有更多时间经营自家,也更能看清前路。
只是,姨母那里…
她放下手中的笔,轻轻反握住母亲的手,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妈妈,且先别急。”
“我怎能不急!你的终身大事……”
“妈妈,”宝钗打断她,目光清亮而沉稳,“您细想,老太太是何等样人?经历风波,整顿家务,发配……清理门户,哪一桩哪一件是寻常内宅妇人能为之?”
“她老人家行事,必有其深意。这新规看似苛刻,或许正是为了府中子弟长远计。”
她顿了顿,继续道:“再者,女儿年纪虽小,却也懂得,女子立世,未必全靠姻缘。如今哥哥远流,家中生意凋敝,正是需人支撑之时。”
“母亲前日才允了女儿学习管理家务,女儿正想借此机会,好生历练一番。若能经营得当,重振家业,届时女儿自身有了根基,又何愁寻不到良缘?”
“便是晚些,又有何妨?总好过如今这般,家道中落,仓促许人,将来仰人鼻息,看人脸色度日。”
薛姨妈听着女儿条分缕析,句句在理,那焦灼的心竟慢慢平复下来。
她看着女儿沉静秀美的脸庞,那眉宇间竟有几分她早逝丈夫当年的坚毅之色,不由悲从中来,又感欣慰,哽咽道:
“我的儿,你说的是……是妈妈急糊涂了。只是……苦了你了……”
宝钗微微一笑,拿起账本,道:“女儿不觉得苦。能替妈妈分忧,为家门尽力,女儿心甘情愿。母亲,我们还是先看看绸缎庄这月的开销吧。”
……
府内关于新规的议论并未因贾母的威严而平息,反而在某些角落愈演愈烈。
这日午后,探春带着侍书往王夫人处回话,路过园子东南角一带的茶房,便听得里面隐隐传来议论声。
一个略显尖细的嗓音道:“……要我说,就是老太太上了年岁,想一出是一出。十八岁?别说咱们这样人家,就是小门小户的姑娘,留到十八也难找婆家了!这不是耽误人嘛!”
另一个声音附和:“就是!我看呐,宝二爷和林姑娘他们……啧啧,怕是有的熬喽。也不知道老太太怎么想的……”
探春脚步一顿,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侍书在一旁听得真切,气得就要冲进去理论,被探春一个眼神止住。
探春立在窗外,静静听了几句。她并未立刻发作,而是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
回到秋爽斋,探春即刻命侍书:“去,悄悄把方才茶房里说话的那两个婆子是谁,查清楚。再请平儿姐姐过来一趟。”
不过一刻钟,平儿便来了。
探春也不绕弯子,将方才听闻之事低声说了,末了道:“平姐姐,老祖宗新立规矩,原是为子孙长远计。这才几日?底下人就敢如此编排议论,甚至暗指老太太昏聩!若任由此风蔓延,日后老祖宗还有何威信可言?府里规矩岂不成了笑话?”
平儿闻言,也是面色一肃:“三姑娘说的是。这起子小人,最是眼皮子浅,嚼舌根的本事倒大。二奶奶这两日正忙着核对年例,一时没顾上这边,她们就蹬鼻子上脸了!”
“既如此,”探春眸光锐利,“便需杀一儆百,让她们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平姐姐,烦请你带我的人,立刻去将那两个婆子拿了,不必审问,直接捆了,当着所有仆役的面,每人重打三十板子,革去差事,连同其家眷,一并撵到城外庄子上做苦役!我倒要看看,谁还敢再乱嚼舌根!”
她年纪虽小,此刻下令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
平儿心中一凛,暗道这三姑娘果然厉害,忙应道:“是,我这就去办!”
很快,荣国府西南角的空场上,便聚集了不少仆役。
方才在茶房议论的两个婆子被捆得结结实实,嘴里塞了麻核,按在条凳上。
执行的家丁手持红漆大棍,当着众人的面,噼里啪啦打了下去。
惨哼声被堵在喉咙里,只有沉闷的击打声和围观者压抑的抽气声。
探春并未亲自到场,只让侍书去看着。
平儿站在一旁,扬声道:“都看清楚了!老太太立规,自有深意,岂是你们这些奴才能妄加揣测、私下非议的?今日这两人,便是榜样!往后谁敢再犯,一律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三十板子打完,两个婆子已是奄奄一息,被人像拖死狗一样拖了下去。
在场众人无不噤若寒蝉,先前那些暗中流传的闲言碎语,顷刻间烟消云散。
消息传回内宅,王夫人听闻是探春主张,叹了口气,对金钏儿道:“三丫头……也太厉害了些。”话虽如此,却并未阻止。
贾母得知后,只对鸳鸯道:“三丫头这孩子,很好。”
乱世用重典,沉疴下猛药。
府里这些积弊,正需要这般雷霆手段来震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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