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红霞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多年伪装的堤坝，也将积压的委屈和真相冲刷得清晰无比。
她用手背胡乱地抹着脸，却怎么也擦不干不断涌出的眼泪。
堂屋里一片寂静，只回荡着她压抑不住的啜泣声。
顾秀兰和王姨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唏嘘与无措，王姨张了张嘴想劝，最终也只是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伸出手轻轻拍着赵红霞的背。
顾秀兰则是又心疼又着急，看着儿子那副愣怔的样子，恨不得替他开口。
张卫国怔怔地看着眼前哭成泪人的姑娘，心头像是被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混杂在一起。
多年前那种被无情抛弃的刺痛和深深的困惑，在此刻终于找到了答案的出口，尽管这答案本身也浸满了苦涩。
他沉默了片刻，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仿佛吞咽下许多未出口的话语，声音沙哑地开口，问出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那你现在来找我。”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探究，“你爹，知道吗？他还是以前那个态度？”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直接插入了当年那段往事最核心的锁孔。
所有的阻碍，都源于她那个看重门第、极其固执的父亲。
赵红霞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用力吸了吸鼻子，试图止住哭泣。
她的目光虽然还水光潋滟，却比方才多了几分清晰的坚定。
“他不知道今天是来见你。”
赵红霞摇了摇头，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但语气却清晰起来，“王姨只说是县纺织厂的条件挺好的好后生，他没细问，大概也觉得我年纪到了吧。”
她顿了顿，像是给自己积蓄力量，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又猛地松开，继续说道，“但是现在我不怕他了。”
她抬起眼，勇敢地看向张卫国，眼神里闪烁着一丝不同于以往柔弱形象的光彩：“以前我刚毕业，工作没着落，前途茫茫，什么都得听家里的安排，他吼两声，摔个杯子，我就怕得不行，可现在不一样了。”
她的脊背微微挺直了一些，“我靠自己考上了广播站的正式工，端的是国家的饭碗，每个月拿工资，自己能挣钱养活自己了。我爹，他就算心里再不乐意，也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动不动就把我关起来，或者硬逼着我写绝交信了。”
她这番话声音不算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刚刚萌芽却不容忽视的底气和经济独立带来的硬气。
张卫国被她这番话震了一下，下意识地追问，语气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和一丝希冀：“那你今天来是？”
赵红霞的脸颊再次飞起红晕，但这次不再是纯粹的尴尬，而是混合着豁出去的勇气和几分女儿家的羞涩。
她微微垂下眼睫，声音轻却坚定：“我听到王姨说是姓张，在县纺织厂，叫张建军，我就猜可能是你。是我请求王姨一定要带我来的。”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再次抬头直视他，泪光后的眼神清澈而坦诚，“我就是想亲眼看看是不是你。如果是，我想亲口跟你道个歉，把当年那些没能说出口，也没机会解释的话，都说清楚。不然这件事堵在我心里这么多年，我永远都过不去这个坎。”
堂屋里这番跌宕起伏、情感充沛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被里屋的两位“观众”听了个全乎。
周氏和苏晚几乎是屏息凝神，耳朵都快贴到门帘上了。
周氏一只手紧紧抓着苏晚的胳膊，另一只手捂着嘴，眼睛瞪得溜圆，脸上表情丰富多彩，时而唏嘘，时而气愤（针对赵父），时而又露出姨母般的微笑。
听到赵红霞哭诉当年真相时，周氏忍不住压低声音愤愤道：“呸！都是她那嫌贫爱富的爹造孽！好好一对小儿女，硬给拆散了！真是老糊涂！”
等到赵红霞说出“现在我不怕他了”、“端国家饭碗”时，周氏又忍不住点头，小声赞道：“嗯！这丫头看着文静，骨子里倒是硬气了不少！像样！这才对嘛！”
最后听到赵红霞承认是猜到了可能是张卫国，特意求着来的，周氏更是激动地捏了苏晚一下，眼睛发亮，用气声说：“哎呦喂！瞧瞧！瞧瞧！我就说这姑娘心里肯定还有卫国！这是鼓了多大的勇气啊！真不容易！”
苏晚虽然不如周氏那么外露，但也听得十分投入。
她扶着沉重的肚子，调整了一下坐姿，嘴角含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这种充满年代感带着家庭阻力和个人奋斗色彩的爱情故事，比她在后世看过的任何电视剧都要真实和动人。
她低声对周氏说：“奶奶，看来小姑这次歪打正着了？大表哥这姻缘线，怕是断了好些年，又要接上了。”
周氏连连点头，笑得见牙不见眼：“可不是嘛！这就叫缘分天注定！该是你的，跑不了！哎呦，就是这过程忒磨人了点，看得我老婆子心肝怦怦跳！”
婆孙俩躲在里屋，听得一身是劲，简直比当事人还要紧张和投入，完全把这当成了一出正在现场直播的、精彩无比的情感大戏。
赵红霞坦诚而勇敢的一番话，像阳光驱散了积年的迷雾，将两人之间的误会彻底消融。
张卫国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通红的眼眶里那份不容错辨的真诚与歉疚。
他紧绷的肩膀终于彻底松弛下来，一直紧握的拳头也缓缓松开，手心里全是汗。
“原来是这样。”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那口气里带着释然。
“我，我还以为……”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但眼神已经变得无比柔软。
“对不起，卫国，真的对不起！”赵红霞的眼泪又落了下来，但这次不再是委屈，而感动。
“不怪你。”张卫国终于说出了这句话，声音低沉却清晰，“那时候我们都做不了主，当年的事，咱们彼此都有难处。”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久违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顾秀兰和王姨看着这对年轻人之间气氛的急剧转变，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顾秀兰更是激动得眼圈发红，连忙用围裙角擦了擦眼睛，哑着嗓子道：“好了好了，话说开了就好！说开了就好啊！都是造化弄人，现在好了，说明你们俩的缘分就没断过！”
王姨也赶紧打圆场：“就是就是！这绕了一大圈，还是遇到了，这就是老天爷注定的姻缘！红霞啊，快别哭了，看眼睛肿的。卫国，快给红霞倒杯热水！”
张卫国这才如梦初醒，连忙起身去倒水，动作虽然还是有些笨拙，却没了之前的僵硬和抗拒。
他将水杯轻轻放在赵红霞面前，低声道：“喝点水吧。”
赵红霞红着脸，小声说了句“谢谢”，接过水杯，两人指尖无意间碰触，又都像被烫到一样飞快缩回，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尴尬又甜蜜的气息。
里屋，周氏激动地拍着大腿，压低声音对苏晚说：“瞧见没！瞧见没！我就说成了！这俩孩子，心里明明都有对方！哎呦，可急死我了！”
苏晚也抿嘴笑着点头，为这对历经波折的有情人感到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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