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顾秀华的突然归来，顾家小院的气氛始终带着几分尴尬和凝滞。
周氏板着脸，不愿多看小女儿一眼，早早回了自己屋。
顾铁生闷声不响地抽完烟，也出门去了自留地，堂屋里，只剩下顾秀华手足无措地坐着，和苏晚收拾碗筷的细微声响。
苏晚安顿好熟睡的顾安和顾宁，看到顾秀华在昏暗油灯下孤零零的身影，心里有些不落忍。
她端了杯热水，轻轻走进周氏的屋子。
周氏并没睡，正靠着炕头默默垂泪，见苏晚进来，忙擦了擦眼睛。
“奶奶，喝点热水暖暖。”苏晚将杯子递过去，声音温和，“晚上您没吃多少，空着肚子难受。”
周氏接过杯子，重重叹了口气：“晚晚，我这心里堵得慌。一声不响走了十八年，现在突然回来，穿得破旧，还嘴硬说过得好。她当我老眼昏花，看不出来吗？”
苏晚在炕沿坐下，轻声劝道：“奶奶，您先别急。秀华姑这么多年没音信，心里肯定也怕，怕您和爹不原谅她。她性子要强，可那身打扮和眼神里的慌张，骗不了人。我瞧着，她怕是真遇到难处了，又拉不下脸开口。”
周氏沉默了片刻，浑浊的眼睛望着跳动的灯花，声音低沉：“我自己的闺女，我能不知道？从小就倔，好面子。当年她看上刘德昌，我就觉得那人太闷，怕她吃亏。结果她倒好，私奔了。这一走就是十八年，她爹临死都没闭上眼。”
老太太说着，眼泪又涌了出来。苏晚连忙递过手帕。
“奶奶，过去的事，气也没用。”苏晚柔声说，“秀华姑现在回来了，这就是个转机。她要是真遇着难处，娘家不就是她最后的依靠吗？总不能真把她推出去。再说，她不是还有一儿一女吗？您就不想见见外孙外孙女？”
提到外孙外孙女，周氏神情松动了一下。她叹道：“我就是气她不说实话！有难处就直说，家里还能看她笑话？非要死撑着面子。”
“要不，我去跟秀华姑聊聊？”苏晚试探道，“让她跟您说句实在话？这么僵着，谁心里都不好受。”
周氏沉吟半晌，终于点头：“你去叫她说。告诉她，要想这个家还认她，就给我说实话，别再来虚的。”
苏晚回到堂屋，对呆坐的顾秀华低声道：“秀华姑，奶奶让您过去一趟。她有话问您。”
顾秀华紧张地站起来：“娘还生我气吗？”
“奶奶是心疼您。”苏晚委婉道，“您待会儿有什么话，就跟奶奶实话实说吧，别再瞒着了。奶奶心里明镜似的，您过得好不好，她看得清。”
顾秀华咬了咬嘴唇，眼神挣扎，最终像是下了决心，重重点头。
她跟着苏晚走进周氏屋子，扑通一声跪在炕前，眼泪涌了出来：“娘，我对不起您，对不起爹，对不起大哥。”
周氏看着她，没让她起来，硬着心肠问：“别哭。说吧，到底为啥回来？穿这身衣裳给谁看？德昌那个八级技术员的工资，就让你穿这个？”
顾秀华抬起头，泪流满面：“娘，德昌对我确实好，没短过我吃穿。工资是不少，可是，可是……”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吐出实情：“我们上个月刚调回县里。本来想着安顿好就来看您，可谁知道，小女儿桂花水土不服，刚回来就病倒了，开始以为是感冒，后来越咳越厉害，诊断是肺炎，县医院说治不了，得赶紧转省城医院。”
她声音哽咽起来：“在省医院住了大半个月，天天打针吃药，花钱跟流水似的。德昌这些年攒下的那点家底，一下子就被掏空了七七八八。桂花总算稳定了，可后续调养还得花钱。我，我实在是没法子了。”
她越说声音越低，头埋了下去：“这次回来，一是真想你们，知道错了。二也是，也是想看看，看看娘家能不能，先借点钱给桂花后续调养。我保证，等家兴出徒了，一定还。德昌不让我来，说丢人，怕你们觉得我们回来就是打秋风。是我自己偷跑回来的。”
说完这些，她像是耗尽了力气，瘫坐在地，低声啜泣。
周氏听完，久久不语。屋子里只有顾秀华的哭声和油灯噼啪的轻响。
过了好一会儿，周氏才长长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疲惫和心疼：“起来吧，地上凉。”
她看着女儿，眼神复杂：“早这么说不就完了？非要死要面子活受罪！家里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吗？你爹要是还在。”
“娘！”顾秀华抬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母亲，难以置信这就原谅她了。
“孩子的病要紧。”周氏语气坚定起来，“明天就让铁生去公社信用社取钱。你先拿着给桂花调养身子。不够再说。”
“娘，不用那么多。”顾秀华急忙说。
“让你拿着就拿着！”周氏不容置疑，“我还没老糊涂！孙女的病是大事！”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顾铁生不知何时回来了，显然在门外听了一会儿。
他走进来，脸色依旧严肃，但眼神缓和了许多，他对顾秀华说：“明天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妹夫和孩子。”
顾秀华的眼泪流得更凶了，这次却是带着释然和感动：“大哥！”
苏晚在一旁看着，心里松了口气。
这才是她熟悉的那个明事理疼小辈的奶奶。
多年的心结，终究需要坦诚才能化解，她悄悄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了这刚刚开始融冰的一家人。
屋外，寒风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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