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你怎么还没睡？”
闻溪走过去，轻声问道。
外婆闻声转过身，昏暗中，她的目光却显得格外清晰。
她拍了拍旁边的另一张小凳子，示意闻溪坐下。
“你这个时候突然回来、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外婆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洞悉一切的温和。
闻溪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并拢的脚尖上，灯光将它们染上一层模糊的光晕。
她轻声道：“没有。”
“傻孩子，”
外婆砸吧了一口水烟，缓缓吐出淡淡的烟雾，语气里充满了溺爱和了然，“外婆是老了，不是蠢了。你突然带着念念，这么晚跑回这山坳坳里，要是没发生什么事，说出去谁信？”
她顿了顿，看着眼前这个命苦的外孙女，心中满是酸楚。
这孩子从小性子软，自卑，在学校受了欺负也不敢说，后来更是被坏小子骗了身心，怀了孩子，那男人却跑得无影无踪。
她一个人带着孩子，承受着村里人的指指点点和是非流言，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后来她父母也没了……想到这些，老人心里就揪着疼。
“唉……”
老人长长叹了口气，伸出布满老茧的手，像小时候那样，温柔地摸了摸闻溪的头。
“纾纾啊，外婆老了，帮不上你什么大忙了。但你要有什么心事，可千万别一个人闷在心里，久了，会憋出病来的。”
一声久违的“纾纾”，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闻溪心中紧锁的委屈和堤防。
她眼中迅速积聚起水雾，视线变得模糊。
她心里确实堆积了太多太多事情，无处倾诉，无人可说。
“外婆……”
闻溪抬起头，眼泪已经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滚落下来，“我……我见到他了！”
老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立刻明白了这个“他”指的是谁。
她沉默了片刻，只是更紧地握住了闻溪冰凉的手：“好，好，不哭，孩子。慢慢跟外婆说说。”
闻溪点了点头，哽咽着，将这几个月来的惊心动魄、内心的挣扎纠结、顾燃的死里逃生、两人的再次纠缠、她的恐惧与不忍……断断续续，大致说了一遍。
老人安静地听着，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直到闻溪说完，她才缓缓吐出两个字：“孽缘啊……”
沉默在山野的夜风中弥漫了片刻，外婆才再次开口，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样敲在闻溪心上：“你……还是喜欢他的，对吗？”
“不……不喜欢！”
闻溪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摇头否认。
“那个男人，当初那么狠心地对你，让你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受了这么多年的罪。”外婆将手中的水烟袋轻轻放在脚边，目光沉静地看着她。
“可七年后再见，他一出事，你还是慌了神，乱了心，甚至不惜拼上自己的命去救他。纾纾，你这不是原谅他了吗？”
“如此轻易地就能原谅一个人带来的所有伤害，”
老人叹息着，语气悠长而深刻，“除了因为心里头还藏着爱，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可是外婆，我真的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牵扯了！”
闻溪声音带着哭腔辩解道，像是在说服外婆，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你这傻孩子，”
外婆伸出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你这不叫不想，你这叫害怕，叫逃避。这和你心里头喜不喜欢他，是两码事啊，丫头。”
夜色深沉，山风穿过老旧的窗棂，发出细微的呜咽声。
外婆那句“跟着你自己的心走，不要遗憾”和“你这叫害怕，叫逃避”，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闻溪心中漾开一圈又一圈无法平息的涟漪。
闻溪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她喜欢他吗？
这个问题，像一根尖刺，精准地扎在她试图层层包裹的心上。
答案其实呼之欲出，如同暗夜里倔强闪烁的星子，无法忽视。
若是不喜欢，那七年的耿耿于怀算什么？
那不顾一切的疯狂抢救又算什么？
“外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迷茫和挣扎，心乱如麻，像被猫爪揉乱的毛线团，找不到头绪。
老人也沉默了片刻，浑浊的目光望向远处沉沉的夜色，仿佛在看那些流逝的岁月。
半晌，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通透：
“丫头，路是你自己的，脚长在你自己身上。外婆没法替你走，只能告诉你，别做让自己以后想起来会肠子都悔青的决定。”
她拿起那杆老水烟袋，熟练地点燃，深吸了一口，那明明灭灭的火光映照着她布满皱纹却异常平静的脸。
“既然老天爷让你们又遇上了，那就说明你和他之间的那根线还没断。何况，他还是念念的亲爸爸。纾纾，你现在做的每一个决定，不再只是你一个人的事了。”
“可是外婆，”
闻溪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怯懦和自卑。
“他的身份……和我们不一样。他那样的人家……而且，他有一个门当户对的未婚妻……”
她的话音渐渐微弱下去，因为她看见外婆正转过头，用一种带着怜惜又有些好笑的眼神看着她，嘴角甚至噙着一丝了然的笑意。
“傻孩子！”
老人最终只是摇了摇头，吐出这三个字，便不再多言，继续默默地抽着她的水烟。
那笑容和沉默，比千言万语更有力。
闻溪自己心里也清楚，那些所谓的身份差距、未婚妻，都不过是她用来保护自己、逃避内心的盾牌和借口。
她害怕再次受伤，害怕重蹈覆辙，害怕自己拼尽全力重建的生活再次因他而天翻地覆。
这一夜，闻溪毫无意外地失眠了。
一闭上眼，顾燃那张脸就在黑暗中浮现。
时而是在别墅里掐着她脖子，眼神狠戾霸道的他；
时而是浑身是血、气息奄奄的他；
时而是躺在冰冷手术台上，毫无生气的他……
这些画面交织翻滚，让她心绪难平，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天色微亮才朦胧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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