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瑶的身体如同拉满的弓弦,宁宁每一次有力的胎动都让她既感安心又备受考验。玻璃花园里的“赤脚约会”和“海浪钢琴”成了她日常的慰藉,但内心深处,一种难以名状的、混合着对生产未知的恐惧和对过往阴影残余惊悸的情绪,仍如深海下的暗流,偶尔会翻涌上来。
这天午后,天气有些阴沉,海面不再是往日明亮的蔚蓝,而是呈现出一种沉郁的灰蓝色。厚厚的云层低垂,仿佛压在人的心头。苏瑶感到一种莫名的低落,比往常更甚的腰酸背痛和呼吸不畅让她有些喘不过气。宁宁似乎也感应到母亲的情绪,动作变得有些焦躁,不再是小鱼般的游弋,而是带着力道的顶撞。
她拒绝了顾承翊念书的提议,也无意去弹奏那架能模拟海浪的钢琴。她只是怔怔地坐在画架前,面前摊开的画纸上,依旧是她尝试了多次却始终未能完成的、想象中的宁宁的肖像。线条是模糊的,色彩是犹豫的,如同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顾承翊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地坐在不远处的休闲椅上,目光始终关切地追随着她。他知道,有些情绪需要她自己消化,他能做的,是提供一个绝对安全的空间和随时可以依靠的怀抱。
苏瑶拿起一支蓝色的颜料,无意识地在调色板上涂抹着。那蓝色,不是天空的明快,也不是海洋的深邃,而是一种近乎忧郁的、带着灰调的蓝。她试图将这种颜色涂抹在画纸上,想为想象中的宁宁勾勒一个背景,但笔尖悬在半空,却迟迟无法落下。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碎片——林薇薇在雨夜咖啡馆窗外那怨毒的眼神,智能音箱发出的刺耳噪音,摔倒时身下那片刺目的鲜红,护士试图下药时那诡异伸出的手……这些被她努力压抑在记忆深处的画面,在此刻身体最脆弱、精神也最敏感的时候,竟如同鬼魅般再次浮现。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悄无声息地漫上心头。
她不是不信任顾承翊为她打造的这座堡垒,只是,那些经历过的恶意与危险,太过刻骨铭心。她害怕,害怕在最后关头,在宁宁即将到来的时刻,会再有什么意外发生。这种对未知的恐惧,混合着孕期激素的影响,形成了一种沉重而无形的压力。
一滴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从她眼角滑落,滴落在她握着画笔的手背上。
她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紧接着,更多的泪水涌了出来,不受控制,无声无息。不是因为剧烈的悲伤,而是那种长期紧绷后难以抑制的、混合着委屈、后怕和生理性脆弱的宣泄。
她没有发出声音,只是任由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一滴滴,砸在调色板上那抹忧郁的蓝色颜料里,溅开小小的、更深的水痕。有一滴泪,恰好落在了画纸边缘那未完成的、模糊的婴儿轮廓旁,像一颗不小心遗落的**蓝色泪滴**。
顾承翊几乎是在她第一滴眼泪落下时就站了起来。他没有立刻上前,只是心疼地看着她微微颤抖的单薄肩膀,看着她无声流泪的侧影。他明白,这不是劝慰能立刻平息的情绪,她需要将积压的毒素释放出来。
他静静地等待了片刻,直到她的哭泣从无声变为低低的啜泣,肩膀的颤抖渐渐平复,才缓步走过去。
他没有说话,只是从身后,极其温柔地拥住了她。他的胸膛贴着她因为哭泣而微微起伏的后背,手臂环过她的肩膀,温热的大手轻轻覆盖在她依旧搁在调色板上的、沾着蓝色颜料和泪水的手上。
他的拥抱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支撑力量。
苏瑶感受到身后传来的温暖和坚实,一直强撑着的坚强终于彻底瓦解。她转过身,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胸膛,如同迷途的船只终于回到了港湾,压抑的哭声终于释放出来,带着劫后余生的委屈和后怕。
“承翊……我害怕……”她哽咽着,声音断断续续,“我怕……怕宁宁出事……怕那些人……还会出现……”
顾承翊的心像是被狠狠揪紧。他紧紧抱着她,一只手轻抚着她的后背,另一只手抚摸着她的头发,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无比坚定,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不会的,瑶瑶。看着我。”
他微微松开她,捧起她泪痕斑驳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他的目光深邃如海,里面没有丝毫犹豫或不确定,只有一种斩钉截铁的、如同磐石般的守护意志。
“听着,这里很安全,比世界上任何地方都安全。林薇薇和傅深,他们自身难保,绝无可能找到这里,更不可能伤害到你和宁宁分毫。”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权威,“我向你保证,宁宁会平安出生,你会平平安安。所有试图伤害你们的人,都必将付出代价,而我,绝不会让任何意外发生。”
他拇指的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她脸颊上的泪水和那不小心蹭到的蓝色颜料,眼神温柔得能溺死人:“你只需要相信我就好。把所有的担心和害怕都交给我,你只要安心地、期待着和宁宁见面,好吗?”
苏瑶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和深不见底的爱意,听着他斩钉截铁的承诺,心中那冰封的恐惧,仿佛真的被这温暖的注视和话语一点点融化了。他就像一座巍峨的山,为她挡住了所有来自外界的风雨。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虽然眼中还含着泪水,但那份慌乱和无助已经渐渐被抚平。她再次靠进他怀里,这次,不再是崩溃的宣泄,而是寻求安宁的依靠。
顾承翊拥着她,目光落在画板上那滴晕开的蓝色泪滴和未完成的画作上。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将她抱得更紧。
窗外的天色依旧阴沉,海风卷着浪涛声传来。但在玻璃花园内,在爱人的怀抱中,苏瑶找到了对抗内心恐惧的最后一丝勇气。那滴遗落在画板上的蓝色泪滴,最终会干涸,而画纸上未完的肖像,终将在宁宁平安降生后,被填上最明媚温暖的色彩。
这一次的情绪宣泄,如同一次彻底的排毒。哭过之后,苏瑶感觉心里轻松了许多。她知道前路或许仍有挑战,但只要有他在身边,她便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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