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妹妹春燕进了学校大门,祁同伟才跨上摩托车,调转车头往司法所赶。
比起之前倒车的速度,他将油门拧得足,摩托车“突突”地往前蹿,一个多钟头就抵到了红山乡政府楼下。
看大门的杨大爷正坐在门房里抽旱烟,抬眼瞧见是新来的大学生,赶紧掐了烟迎出来,笑着打趣道
“行啊,祁大学!这才来几天,就鸟枪换炮骑上摩托了?”
(这娃不是祁家村的穷学生吗?哪来的钱买摩托车?)
祁同伟听出老爷子的疑惑,心里清楚得解释两句,不然闲话传出去没个谱。
他笑着递过一支烟道
“杨大爷早!主要来回跑太耽误事,我上学时攒了点助学金,家里又凑了点,这不,刚买完就得当‘负翁’,日子又得紧巴一阵咯!”
老杨头这才恍然大悟,点着头回了门房。
祁同伟把摩托车停稳,走进司法所办公室,王所长还没来。
他也没闲着,拿起墙角的铁桶接了水,把水泥地面洒湿了扫干净,又用抹布把几张办公桌擦得锃亮,最后拎着暖水壶去水房打满开水。
刚回到办公室,就见王所长推门进来,见了他便说道
“小祁来得挺早!快,泡杯茶,咱俩喝两口,一会我带你去开乡上的例会。”
(是个眼里有活的,比乡政府来的几个大学生强多了!)
祁同伟忙应着,一边给两人沏茶,一边趁机问起乡政府的情况。
红山乡位于岩台山脉边缘,是金山县最贫困的乡镇。
乡党委班子分工明确,党委书记林宣主持全面工作,作风雷厉风行,党委副书记俞志文分管组织、综治、政法等工作,与司法所联系密切,为人亲和,人大主席俞金保负责党政办、信访事宜,乡长孙连城,年轻有为,处理乡务有条理。
班子成员各司其职,但受限于艰苦条件,工作推进难度较大。
了解大致情况后,祁同伟跟着王茂英,一同到了2楼的会议室,找了个靠后的空位坐下
——这是他第一次参加乡里的例行工作会。
会议桌主位坐着党委书记林宣,五十出头,头发已有些花白,梳得一丝不苟,深蓝色中山装的领口扣得严实,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几分威严,说话时总习惯性地用手指头敲着桌面。
左手边是乡长孙连城,今年35岁,微胖的身材,穿着件半旧的卡其色夹克,听会时手里转着钢笔,时不时低头在笔记本上画两笔。
党委副书记俞志文坐在右侧,四十多岁,身材挺拔,军绿色的上衣熨得平整,眼神清亮,偶尔会接过林宣的话头补充几句,声音沉稳有力。
会议开了近一个小时,从秋播进度聊到山林防火,最后又提了句村里的矛盾调解。
散会时,王茂英适时拉着祁同伟走到几位领导面前道
“林书记、孙乡长,给你们介绍下,这是祁同伟,刚分到咱们司法所的。”
“哦?看着挺年轻啊。”
林宣抬眼打量着祁同伟,刚开口,王茂英又补了句道
“小祁还是汉大政法系的毕业生呢。”
“汉大的?”林宣和孙连城都愣了一下,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孙连城开口道
“看不出来,这么年轻的高材生愿意来咱们穷乡僻壤。”
俞志文也笑着点头道
“汉大可是名牌大学,欢迎欢迎。”
祁同伟闻言,心中有些苦涩,但还是微微欠身道
“林书记、孙乡长、俞书记,以后还请各位领导多指点。”他又转向旁边几位眼熟的干部,一一颔首问好。
人群里有两个干部突然笑了,道
“原来是你啊!”祁同伟愣了一下,对方笑着解释道
“前几天你在乡政府食堂吃饭,见过你。”
那两人一个是党政办的干事,一个是民政助理,都拍了拍祁同伟的肩膀道
“早知道是汉大的高材生,那天该多聊两句!”祁同伟也跟着笑起来,这就算和红山乡的几位主要领导及干部们认识了。
和几位乡干部寒暄几句后,祁同伟顺口问起打电话的地方,得知党政办就装了程控电话,当即想给高玉良报个平安。
他找到党政办的吴干事说明情况,对方笑着摆手道
“没问题,电话就在里屋,你尽管用。”
跟着吴干事走进党政办隔间,墙角立着一部深灰色的程控电话机,机身连着密密麻麻的线,旁边还放着个记着分机号的通讯录。
祁同伟拿起话筒,按吴干事指点的号码拨号,听筒里先是传来
“嘟——嘟——”的长音,响了三声后,那边接起电话道
“喂,我是高玉良。”
“老师,是我,祁同伟。”祁同伟声音透着几分兴奋。
“同伟?你到红山乡了?”高玉良的声音立刻变得爽朗,“怎么样?基层的活儿还适应吗?”
“刚跟着王所长参加了乡里的例会,目前主要跟着司法所跑调解、写材料,都还顺手。”祁同伟简明扼要地说。
“好,好啊。”高玉良的语气满是欣慰,“沉下心来在基层磨两年,比在学校啃十本理论书都管用,别嫌条件苦,多学多做。”
“我明白,您放心。”又简单聊了两句近况,祁同伟才挂了电话。
一旁等着的吴干事凑过来,递给他一杯热水道
“祁同志,听您刚才称呼,电话那头是汉大的教授?”见祁同伟点头,他眼睛瞪圆了。
(乖乖,原来是大教授的学生!难怪看着气质就不一样,这可是个有学问的年轻人,以后得客气点。)
中午食堂吃完饭,王茂英拍了拍祁同伟的肩膀道
“歇会儿,下午跟我去李家坳,给‘两劳’回来的劳改犯做安置帮教,这是咱司法所的常例活。”
祁同伟应下,饭后,他到院里将摩托车推了过来。
王茂英眼睛一亮,摸了摸车把道
“你小子可以,还备了这物件!”
(以前下乡要么靠腿,要么等拖拉机,来回折腾大半天,有摩托可省事儿多了!)
祁同伟笑了笑,待他坐好后,“突突”地驶出乡政府,沿着坑洼土路往山里开,半小时就到了李家坳。
吴义凡的土坯房在村尾,听见摩托声,四十多岁的他探出头来
——上周刚因强奸罪刑满释放。见两人穿着像干部,他立马站直喊道
“报告政府!”
王茂英摆了摆手,进屋翻开档案袋道
“回来住得惯不?亲戚联系上没?村里给你安排活了吗?”
“惯,我哥偶尔送点吃的,村支书让我跟着种果树挣工分。”吴义凡低着头答。
祁同伟扫了眼屋里,见窗户破了用塑料布糊着,默默记在心里。
王茂英掏出《社区矫正人员行为规范》递给他道
“规矩记好,每周去村部报到,每月交思想汇报,不许私自离乡,有困难找治保主任或去司法所。犯过的错得记一辈子,好好做人。”
吴义凡连连点头,签字按了手印。
祁同伟补充道
“窗户没法修的话,明天去党政办找吴干事,问问能不能领块玻璃。”
确认吴义凡住处、生计都有着落,帮教要求也讲清了,两人骑上摩托返程。
接下来的日子,祁同伟在红山乡司法所的工作,渐渐入了正轨。
每天跟着王茂英走村串户,不是去张家调解宅基地纠纷,就是到李家劝说婆媳矛盾,再加上定期回访“两劳”回归人员,日子过得扎实又忙碌。
起初刚到乡里时的浮躁劲儿,早被一天天的实干磨没了。
从前总想着“名校毕业生”的身份,如今更在意“这事儿能不能解决”“老乡满不满意”。
他把调解案例整理成台账,给村里的治保主任讲法律常识,甚至帮着写分家协议、立简单的字据,走到哪儿都带着个旧笔记本,记满了村民的难处和诉求。
没过多久,“祁大学”的名号就从各村传了开来
——先是村里老人夸他有文化、办实事,后来连乡政府的干部也跟着这么叫。
有回在食堂碰到乡长孙连城,对方笑着拍他肩膀道
“祁大学,昨天你调解的那个灌溉纠纷,村支书今早还来夸你呢!”
林书记开例会时也提道
“小祁沉得下心,把汉大的学问用到了实处,值得年轻人学。”
祁同伟听着这声“祁大学”,心里没有了当初的傲气,只剩踏实。
他知道,这不是因为他的学历,而是因为他真真切切站在老乡的角度办了事,把根扎在了红山乡的土地里。
且不提祁同伟在红山乡的工作渐入佳境,汉东大学那边的梁璐,却整日愁眉不展。
眼看祁同伟去乡下已近半年,非但没像她预想的那样服软,反而没了半点音讯,她心里的火气,混着焦虑一个劲儿往上冒。
这天,梁璐直接拨通了红山乡党政办的电话。
接电话的吴干事一听是找祁同伟,连忙喊他来接。
祁同伟拿起听筒,刚“喂”了一声,就听见梁璐趾高气扬的声音道
“祁同伟,你还想在乡下待多久?想回城里不难,只要你当着汉东大学师生的面,给我跪下求婚,我立马让我爸把你调回省里!”
祁同伟简直被气笑了,握着话筒的手紧了紧,声音冷得像冰道
“梁璐,你别做梦了,我祁同伟就算在乡下干一辈子,也绝不会做这种没骨气的事!”说完“啪”地挂了电话,胸口还在剧烈起伏。
突兀的来电,打破了祁同伟刚刚平静的心绪,忆起那个可恶的女人,他的心中便燃起了熊熊怒火,面色阴沉地返回司法所,王茂英见他神色有异,赶忙询问道。
“小祁,咋了这是?谁惹你生气了?”祁同伟憋了半天,这才将其中的缘由道来。
王茂英听完,叹了口气,他就说,这么优秀的小伙子,咋就分到乡下来了。
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小祁,咱男人活得就是一口气!她既然拿前途逼你,你更得争口气,在基层干出样子来
——是金子在哪儿都发光,别让这点破事绊住脚!”
祁同伟坚定的点点头,望着窗外红山乡连绵的山影,攥了攥拳,把那股憋屈劲儿全化作了往下扎根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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