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的岩台市,秋老虎还没褪尽,市公安局那栋六层砖混楼立在街巷口,白色外立面被晒得有些发黄,浅灰色窗框勾着轮廓,几处蓝色线条倒还鲜亮。
楼前小广场算不上宽敞,停着三辆绿皮警车,车身上的“公安”字样泛着哑光,门口的铁牌擦得锃亮,老远就能看见“岩台市公安局”几个黑字。
祁同伟攥着牛皮纸封的调动材料,摩托车停在广场边,金属车把还带着日晒的温度。
他走到传达室,老周正趴在玻璃柜台上算账,老花镜滑到鼻尖,接过材料翻了两页,手指在“祁同伟 调至刑侦支队”那行字上戳了戳,又对照着登记本核了核,开口道
“市局人事科的章,没错。进去左拐一楼,先在厅里等,我给赵队打个电话。”
厅里摆着两张长条木椅,漆皮掉了大半。
祁同伟刚坐下,墙上挂钟的分针刚挪过两小格,走廊里就传来“噔噔”的脚步声
——赵锐穿着藏青色警服,裤脚沾了点泥灰,领口的风纪扣没系紧,看见他就咧开嘴笑道
“同伟!可算把你盼来的,以后咱就是一个锅里搅马勺的兄弟!”
祁同伟赶紧起身握手,喉结动了动,满肚子感谢的话倒卡了壳,只挤出一句话。
“赵队,谢谢您。”
“谢啥?之前的案子要不是你,能那么快破获,局里谁没听说?”赵锐拍他肩膀的力道很实,道
“走,办手续去,别耽误上午见领导。”
后院的车棚里,自行车摆得满满当当,祁同伟找了个空位停好摩托车,跟着赵锐往各办公室跑。
人事科的老张头翻出他的档案,添了行签字,又盖了个红章,装备室的老李从铁柜里摸出警号和作训服,警号的金属边磨得光滑,作训服的布料挺括,还带着点新布的味道。
每到一处,赵锐都笑着跟人搭话,道
“这是祁同伟,来咱刑侦支队的,以后多照应。”手续办得顺顺当当,没多费一句口舌。
“走,跟我去楼上见几位领导,别紧张。”
赵锐领着他上二楼,楼梯扶手的油漆掉了皮,露出里面的木头纹路。
局长王乐成的办公室里,老式办公桌擦得能映出人影,桌上摆着个搪瓷杯,印着“先进工作者”的字样。
王局捏着档案看了两眼,抬头打量他,开口道
“小伙子看着精神,听说你在下面的工作做的不错,到了支队好好干,刑侦就缺你这样的硬茬。”
“是!王局,我一定尽全力!”祁同伟腰板挺得笔直。
分管治安的齐副局长办公室里,一叠户口整顿表堆在桌上,齐局皱着眉核对,抬头摆了摆手,道
“知道你,案子办得不错,以后多跟老唐学。”
到了分管刑侦的唐建国办公室,唐局手里转着钢笔,笔尖在纸上点了点,语气沉了些,道
“刑侦不是耍嘴皮子,得拿案子说话。你是汉大高材生,但别光会纸上谈兵,跟着赵锐多跑现场。”
祁同伟一一应下,走出办公室时,后背已沁出一层薄汗。
最后见的是刑侦支队教导员杜献仁,办公室里飘着茶叶香。
杜教导员泡了杯花茶推给他,瓷杯沿有个小缺口,他开口道
“老赵天天在我跟前夸你,说你脑子活、敢冲。咱支队现在案子多,正缺你这样的年轻人,好好干。”
跟着赵锐下楼,拐进刑侦支队办公室,六张木桌拼在一起,桌面铺着塑料布,几位民警低头写案卷,钢笔尖划过纸的“沙沙”声此起彼伏。
赵锐拍了拍手,声音压过屋里的动静,大声道
“大家停一下,介绍位新同僚!”
众人抬起头,目光齐刷刷落在祁同伟身上。赵锐指着他,语气里带着自豪,道
“这是祁同伟,之前在协助市局破了‘岩台特大持枪杀人抢劫案’,现在调过来跟咱一起干!”顿了顿,他转头看向祁同伟,吩咐道
“同伟,一中队缺个副队长,你去顶上,好好帮衬队里。”
祁同伟愣了愣
——自己之前被打压,司法助理员,说白了就是个办事员,没级别,他原以为这回也是从民警做起,没想到一上来就是副队长。
市刑侦支队的中队副队长,可是实打实的副科级。他压下激动,敬了个礼,回复道
“是!赵队,我一定好好干,不辜负队里信任!”
赵锐走后,祁同伟给旁边老民警递了根烟,就听见身后传来的心声。
(直接来当副队?怕不是走了关系镀金的吧?咱队里多少年没这情况了。)
(他就是破持枪案的祁同伟?赵队上次开会提过,就是不知道真办案能不能顶用。)
(一中队李队抽去省厅了,等她回来,男女搭配,就看这位祁副队长,能不能扛得住了!)
(还是汉大高材生,咱办案靠经验,他会不会嫌咱老办法笨?)
……
祁同伟假装没听见,跟众人一一打招呼。
聊了会儿才知道,一中队中队长叫李砚,是队里少见的女刑警,枪法准,去年还破了两起重大盗窃案,这次是省厅抽人办大案子,才暂时离开。
他心里暗暗惊讶
——没想到要搭班子的,竟是这样一位女队长。
看着眼前忙碌的景象,他突然觉得,往后的日子,怕是不轻松,但一定充满挑战。
傍晚跟赵锐去了巷尾的火锅店,煤炉烧得正旺,玻璃上蒙着层薄雾,牛油锅底咕嘟冒泡,香气裹着热气钻鼻子。
祁同伟双手端起搪瓷酒杯,酒液晃出细微波纹,开口道
“赵队,我真不知道咋谢您,这杯我干了!”
赵锐举杯撞上去,“当”的一声脆响,喝了口酒放下杯,手指敲了敲桌面,道
“别总挂着谢,把刑侦的活儿干好,就是对我、对赵省长最好的谢。你调进市局这事儿,省委常委会上都争了好几轮,赵省长力挺你,就是看重你办案的冲劲。”
祁同伟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心里又热又沉
——他从没想过,自己一个基层民警的调动,会牵动这么大的阵仗。酒入喉带着辛辣,却让浑身的血都热了,暗下决心定要拼尽全力,不辜负这份看重。
从火锅店出来,晚风带着凉意吹散酒气。
祁同伟拐进公安局家属院,这片干警宿舍是70年代的红砖楼,墙面上的白漆裂了细纹,楼道里没灯,他摸出打火机照着亮,水泥台阶被踩得发亮,每层转角都堆着煤球筐、旧纸箱,偶尔听见邻居家孩子的哭闹声。
打开宿舍门,一股淡淡的石灰味扑面而来
——人事科特意留的空房,上周刚刷过米黄色涂料。
50来平米的一室一厅,水泥地面扫得干净,靠窗摆着旧木床,床垫是前几任留下的,有点塌陷却晒得松软。
局里配发的三屉桌,桌面磨出包浆,他把搪瓷缸、警号和作训服摆上去,作训服衣角抻得平整,搪瓷缸擦得锃亮,“公安”二字红得鲜明。
厨房就够站一个人,摆着单眼煤气灶,旁边放着掉了瓷的铝锅,卫生间更逼仄,只有蹲便器,连淋浴喷头都没有,洗澡得用铁桶接热水。
可就算这样,也比红山乡政府的宿舍强太多
——那间狭小的平房,冬天漏风,夏天潮得长霉斑。
祁同伟躺在硬木板床上,月光从糊着旧报纸的窗缝漏进来,在地上映出细长光带。翻个身,手指碰到枕头下的警号,冰凉金属触感传到心里,瞬间踏实了。
白天的议论、唐副局长的叮嘱,都被宿舍的安静熨帖平了。
窗外老槐树叶子沙沙响,远处传来几声犬吠,他望着天花板上的灯绳,浑身松快,连呼吸都轻了
——明天去一中队报到,往后就扎根刑侦一线,好好干出个样子。
次日清晨,祁同伟在黎明前便已苏醒,完成洗漱后,他沉稳地穿上崭新的警服,于镜前仔细审视,确认并无任何不妥之处,方朝食堂迈步而去。
食堂在办公楼后侧,红砖砌的平房,门口摆着几个铝桶,里面装着热粥。
进去时已经满是人,干警们端着搪瓷缸排队,说话声、勺子碰撞声混在一起。
他摸出昨天领的饭票,排在队伍后面。
主食窗口里,白面馒头堆得像小山,笼屉里的白菜猪肉包冒着热气,旁边大桶里是玉米粥,熬得稠稠的。
小菜窗口摆着凉拌萝卜干、腌黄瓜,玻璃罐里装着酱豆,偶尔有一碟清炒土豆丝,油星不多。
“两个包子,一碗小米粥,一份腌黄瓜,一个鸡蛋。”
祁同伟把饭票递过去,师傅舀粥时多盛了半勺,包子捏在手里热乎乎的,咬一口,白菜的鲜混着猪肉的香,比在红山乡啃冷馒头强太多。
他找了个空位坐下,旁边干警呼噜噜喝着粥,偶尔聊两句昨天的案子,晨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搪瓷缸上,暖融融的
——新的一天,就从这顿热乎早餐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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