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城市的霓虹透过检察院公寓的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斑驳的光影，像极了侯亮平此刻支离破碎的心境。
他独自坐在沙发上，身上还穿着那件没来得及换下的检察制服，胸前的徽章在昏暗里泛着冷光，刺得人眼睛发涩。
被强制放假的通知像一块巨石，砸得他至今回不过神。
明明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政治秀，他满腔热血地冲在前线，以为能够大仇得报，一飞冲天，到头来却成了被牺牲的棋子
——连局长的职位丢了，下班时，单位同事看他的眼神，都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
这打击像滚雪球似的，在心底越积越大，压得他连呼吸都觉得沉重，更别提吃饭了。
冰箱空空如也，橱柜里的泡面早就没了踪影。
肚子饿得咕咕叫，抗议声此起彼伏，侯亮平才不情不愿地拿起手机，点开饿了吗么的，随便点了些吃的，地址填完，连备注都懒得写，直接支付下单。
外卖送到时还是热的，可他扒拉了几口，味同嚼蜡，那点食物勉强垫了垫肚子，却填不满心里的窟窿。
他抓起桌上的白酒杯，瓶里剩下的小半杯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丝毫浇不灭心底的怒火与委屈。
自从他当初拿下钟小艾后，在工作上一直都是顺风顺水，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暗亏？
“啪！”
酒杯被他狠狠摔在地上，玻璃碎片四溅，有的弹到了墙角，有的溅到了裤腿上，他却浑然不觉。
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眼眶突然一热，积压在心底的情绪再也绷不住了。
他颤抖着手拿出手机，翻出那个熟悉的号码，拨通了钟小艾的电话。
“你还知道给我打电话啊！我还以为你侯大局长把我忘了呢？”
电话接通的瞬间，钟小艾带着几分调侃的挖苦声传来。
往常，他或许会笑着反驳几句，可此刻，“侯大局长”这五个字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他的痛处。
所有的坚强瞬间崩塌，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滚落，砸在手机屏幕上，侯亮平失声痛哭道
“小艾……”
那声音里的绝望与无助，让电话那头的钟小艾瞬间愣住了，调侃的语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困惑。
“亮平，出什么事了？慢慢说，别急。”
侯亮平哽咽着，胸口剧烈起伏，话都说不连贯，只能一遍遍地重复着那句让他痛彻心扉的话道
“小艾，我的局长，局长没了……呜呜……”
“别扯那些有的没的，说人话！”
钟小艾的训斥带着几分凌厉，像一记耳光抽醒了沉浸在委屈里的侯亮平。
他立马收住哭声，吸了吸发酸的鼻子，抹掉脸上的泪痕，语速急促地把这两天的遭遇一股脑倒了出来，话里不自觉添了几分煽情的意味道
“小艾，祁同伟这家伙就是故意阴我！他早就去纪委备过案了，却藏着掖着一字不提，一步步引我踩坑犯错，现在倒好，我平白背了个处分，代理局长的位子也没了
——你说我这冤不冤？现在到底该咋办啊？”
侯亮平这番添油加醋的汇报，让电话那头的钟小艾也动了真火。
她太清楚自家侯亮平的性子，说好听了，他办案子有股不管不顾的冲劲。不好听就是毛毛躁躁、不稳重。
可这沙瑞金也未免太不给情面了！
打狗还得看主人，亮平是她钟小艾的丈夫，就这么轻飘飘撤了职、记了处分，以后仕途上难免留下污点，这口气她咽不下去。
“行了，我知道了。”
钟小艾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道
“我这就给沙瑞金打电话问问情况。至于祁同伟，你先别冲动，忍过这几天。上级刚组建了巡视组，马上要进驻汉东，我是副组长，一切等我到了再说！”
“什么？”
侯亮平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刚才的委屈颓丧瞬间烟消云散，眼睛里迸出亮闪闪的光
——他的靠山要来了！
想起今天被人嘲笑的场景，侯亮平捏紧了拳头，你们都看不起我！等小艾来了，我要你们好看！
他连忙点头如捣蒜，语气里满是雀跃和急切道
“太好了小艾！你放心，我哪儿也不去，就乖乖在汉东等着你！”
挂了电话后，他刚才眼底的脆弱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狠。
等钟小艾来了以后，他要好好表现，争取大力出奇迹，官复原职不是梦。
另一边，钟小艾挂断与侯亮平的通话，没有半分迟疑，立刻拨通了沙瑞金的号码。此事她必须弄个水落石出。
“沙书记您好，打扰您休息了。我是钟小艾，没错，我想问问关于侯亮平同志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省委家属院一号院，已经洗漱完毕准备休息的沙瑞金被迫“营业”，心里颇有些不爽。
对于钟家会来询问，他早有准备，却没料到对方会这么晚打来电话。他定了定神，开口道
“小艾同志啊，侯亮平同志的事，具体情况是这样的……”
沙瑞金从侯亮平初到汉东说起，细数自己对他的看重与期许，欧阳菁成功落网的功劳，以及原本对他的后续安排，条理清晰，句句透着对侯亮平的认可。
钟小艾起初听得还算平静，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什么？
祁同伟是沙瑞金安排的调查赵家的暗线？那这不是闹了个天大的乌龙？越级抓捕正厅级干部、抄家、甚至被人举报刑讯逼供，最后还惊动了中秧政法委秘书长亲自过问？
原本满肚子火气的钟小艾瞬间麻了，她敏锐地察觉到，自家这傻猴子，怕是被人当枪使，狠狠算计了一把！
意识到侯亮平确实有不妥之处，钟小艾立马收敛了语气里的锋芒，话锋一转，道明自己即将带领巡视组抵达汉东的消息，提议具体情况不如等二人见面后再详谈。
挂断电话，沙瑞金脸上的平和瞬间褪去，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钟小艾主动透露巡视组的行程，这绝非偶然，看来留给自己厘清汉东局面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而远在燕京的钟小艾，放下手机后脸色也沉得厉害。
汉东这潭水，比她想象中还要深！
自家那傻子，当初拦都拦不住，一头扎进去，如今算是实实在在吃了个大亏。
她冷哼一声，眼底闪过一丝厉色
——不管祁同伟背后有秘书长撑腰的原因是什么，钟家的人，绝不是他能随意拿捏的！
她心里已然打定主意，到了汉东，定要会一会这个祁同伟，还有那些暗中算计侯亮平的人，一一清算！
翌日清晨，祁同伟起了一个大早，本打算趁休息时间，带孩子和李砚出去转转，放松一下心情。
可手机突然响起，屏幕上“程度”二字让他眼神一凛，接通电话后，对面急促的语气让他当即改变主意，在李砚幽怨的眼神中，抓起外套便匆忙往单位赶。
推开办公室门时，程度早已焦躁地站在屋中踱步，见他进来，立刻挺直身板，抬手敬礼道
“祁局！”
祁同伟抬手示意他随意，自己径直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手指叩了叩桌面，直奔主题道
“情况怎么样？”
程度不敢耽搁，麻利地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掏出一沓厚厚的资料，脸上难掩兴奋道
“祁局，您猜得一点没错！刘庆祝果然留了后手！起初他父母还犹犹豫豫，不肯松口，我直接把他儿子被绑的视频摆了出来，老两口当场就慌了，一五一十全坦白了——刘庆祝早就交代过，要是联系不上他，务必把这些东西交给可靠的人！”
祁同伟接过资料，逐页翻看，越看眉头皱得越紧，眼底满是惊色。
这些材料字字诛心，竟把赵瑞龙巧取豪夺、发家致富的黑幕记录得一清二楚。
“祁局，这赵瑞龙真是胆大包天，肆无忌惮！”
程度又递过一支录音笔，补充道
“还有这个，是录音资料，这里面牵扯到刘新建！”
祁同伟按下播放键，刘新建与山水集团相关人员密谋侵吞国有资产的对话清晰传出，每一句都像重锤敲在心上。
他关掉录音笔，脸色愈发凝重，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陷入沉思。
片刻后，他抬眼看向程度，语气里满是赞许道
“干得好，程度！这次你立了大功！”
程度摸着后脑勺，憨厚地笑了笑道
“祁局您过奖了，这都是您指挥有方，我只是照做而已！”
话音刚落，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压低声音道
“祁局，我刚回来就听说了，那个姓侯的竟敢对您动手，要不要我找个机会，给您出这口气？”
祁同伟摆了摆手，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道
“无妨，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掀不起什么风浪。正事要紧，走，现在跟我去省委见高书记！”
“见……见高书记？”
程度顿时受宠若惊，瞳孔微微放大，紧张得手心都冒出了汗。
高玉良啊！
那可是省委第三把手，平日里想见一面都难，如今祁局居然要带着他去拜见，这让程度既激动又忐忑。
祁同伟看出了他的局促，拍了拍他的肩膀，调笑道
“不必紧张，高书记对你的能力也是很看好的，说不得什么时候，你就得改口叫小姨夫了”
说罢，他起身迈步向外走去，程度连忙定了定神，快步跟上。
只是那份源自心底的紧张感，终究没能完全散去，反而被祁同伟一句“小姨夫”弄的更加局促了，心脏砰砰直跳，满脑子都是即将见到高玉良的敬畏与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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