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丹方为饵诱群鲨】
云梦泽畔,范氏丹砂庄园。昔日雕梁画栋的楼阁庭院,此刻已成断壁残垣。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血腥气,以及浓得化不开的丹砂辛气。廷尉府的黑甲锐士如同沉默的虎狼,将庄园围得水泄不通。抄家的命令来自相国李斯,盖因赝丹祸起,弑君毒咒直指帝阙,范氏满门下狱,百年基业顷刻间土崩瓦解。
庄园深处,范氏禁地“丹经阁”前,气氛却诡异得紧绷。少府卿章邯的亲卫队与巴清带来的赤霄墨者各据一方,剑拔弩张。章邯一身玄端常服,负手而立,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身旁,一名身着少府属官袍服、面白无须的中年文吏,正指着紧闭的朱漆大门厉声呵斥:
“此乃范氏丹经阁!内藏历代丹砂秘术典籍,价值连城,当尽数封存运抵少府,由陛下定夺!巴清夫人,你纵有相国协查之权,也休想染指!”
巴清一身墨色劲装,立于阶下,对属官的叫嚣置若罔闻。她目光平静地扫过章邯阴沉的脸,最终落在那扇紧闭的大门上。门环上盘踞的饕餮兽首,口中衔着的铜环沾满暗红污迹,像是凝固的血。空气中那股浓烈的丹砂辛气,正是从门缝中丝丝缕缕渗透出来,带着一种不寻常的、令人心神躁动的焦甜。
“少府卿明鉴,”巴清声音清冷,字字清晰,“赝丹之祸,根源便在丹方。范氏勾结楚巫,以邪术篡改古方,将剧毒汞精炼入寻常丹砂,方酿此弥天大祸。此阁所藏丹方典籍,乃祸乱之源,更是楚巫邪术的载体!若不即刻销毁,一旦流散,恐再起滔天血劫!届时——” 她微微一顿,目光如冰锥刺向章邯,“少府卿负责封存转运,这失职之罪,您担得起么?”
“危言耸听!” 那少府属官跳脚,“分明是你巴氏觊觎范家丹方,想毁尸灭迹,独霸蜀道丹砂!”
章邯眼中寒光一闪,抬手止住属官。他盯着巴清,嘴角扯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销毁?如何销毁?就地焚烧?巴夫人,你可知这些古籍价值几何?若因你鲁莽焚毁,致使丹砂提炼秘术失传,影响骊山地宫水银供应,这延误帝陵的重罪,又该谁来担?!” 他字字诛心,将骊山地宫这顶大帽子死死扣下。
“价值?” 巴清忽地笑了,笑容却冰冷如霜,“少府卿可知,就在昨夜,看守此阁的两名廷尉府卫卒,七窍流血而亡?死前,他们曾言…阁中有鬼,日夜吟诵丹方,扰其心神!” 她猛地踏前一步,染着暗金血痕的指尖直指丹经阁门缝,“那‘鬼’吟诵的,是丹方?还是…催命符?!”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语,丹经阁厚重的大门内,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如同无数只虫豸在啃噬纸页,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用指甲抓挠着门板!紧接着,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焦糊甜腥的气息猛地从门缝中涌出!
章邯脸色微变,身后亲卫也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
“少府卿!”巴清声音陡然凌厉,“为天下丹砂行当计,为骊山地宫水银供计,更为我大秦安宁计!此等沾染邪祟、祸乱根源之物,留之必成大患!今日,这丹经阁,我巴清——烧定了!” 她猛地挥手!
“赤霄卫!焚阁!”
【二、火吞万卷鸠衔谶】
“诺!”
数十名赤霄墨者齐声应喝,声震屋瓦!他们根本无视章邯亲卫拔出的刀锋,动作迅捷如电!早已准备好的火油罐被奋力掷出!
砰!砰!砰!
陶罐狠狠砸在丹经阁的朱漆大门、雕花窗棂、乃至屋顶的青瓦之上!粘稠、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黑色火油瞬间泼溅开来,浸透了门窗木料!
“尔敢!” 章邯勃然变色,厉喝出声!他身旁的少府属官更是惊得魂飞魄散,尖声嘶叫:“拦住他们!快拦住这些逆贼!”
然而,赤霄墨者动作更快!数支浸满火油、包裹着浸油麻布的长杆火把,被点燃后狠狠掷向火油泼洒最密集处!
轰——!
烈焰瞬间腾空而起!如同被激怒的赤色巨兽,张牙舞爪地吞噬着朱漆大门!干燥的木头遇油即燃,火苗发出欢快的“噼啪”声,迅速蔓延至窗棂、廊柱!浓密的黑烟裹挟着火星冲天而起,空气中弥漫开纸张、木头燃烧的焦糊味,以及那更加浓郁的、令人作呕的丹砂甜腥气!
“不!我的丹方!我的秘术啊!” 那少府属官捶胸顿足,状若疯癫,竟要扑向火海,被亲卫死死拉住。
章邯脸色铁青,死死盯着冲天烈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终究没有下令强攻。巴清以“邪祟”之名焚阁,占据大义名分,更有延误帝陵的利剑悬顶,他此刻强阻,只会落人口实。但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燃烧着的是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
火势越来越大。丹经阁的门窗在烈焰中扭曲变形,轰然倒塌!露出阁内景象:层层叠叠的木架上,堆积如山的竹简、帛书、皮卷、甚至古老的龟甲!此刻,它们都成了最好的燃料!烈焰舔舐着书卷,将千年智慧化为飞灰!无数写满墨字的竹简在火中爆裂、扭曲,如同垂死的蝴蝶;珍贵的帛书瞬间焦黑蜷缩,化作点点火星飘散;古老的龟甲在高温下发出噼啪的炸裂声!
就在烈焰将整座丹经阁彻底吞没,化为一片冲天的火海废墟之际!
异变陡生!
轰——!
一声沉闷的爆鸣从火海中心响起!并非竹简爆裂之声,更像是某种金属容器被高温熔穿炸裂!
紧接着,一道刺目的青金色光芒猛地从火海中激射而出!光芒之中,一只巴掌大小、通体由青铜铸造的飞鸟破开烈焰,振翅冲天而起!
那鸟形似斑鸠,造型古朴雄奇,双翅展开,羽翼纹理清晰可见,尾部拖着三根长长的翎羽。更奇异的是,它并非死物!在炽热的气流推动下,它的双翅竟以一种极其精巧的机械结构,快速扇动着,发出细微却清脆的“咔哒”声!青金色的光芒笼罩着它,在漫天黑烟与火星的映衬下,宛如神物临凡!
“那是什么?!” 连章邯都失声惊呼,眼中充满难以置信!
青铜鸠!一只从焚毁丹经阁的火海中飞出的青铜机械鸠鸟!
巴清瞳孔骤缩!她看得分明,那青铜鸠鸟的腹部下方,并非光滑的金属,而是刻满了密密麻麻、极其细小的——殷商甲骨文!
就在青铜鸠振翅高飞,即将消失在滚滚浓烟之中的刹那!
巴清动了!她染着暗金血痕的右手闪电般抬起,拇指指甲盖在食指指腹上猛地一划!一滴圆润饱满、色泽暗沉、隐隐流动着金银二色光晕的血珠瞬间沁出!
她屈指一弹!
咻——!
那滴蕴藏着汞毒与巫纹力量的血珠,如同离弦之箭,精准无比地射向高空中的青铜鸠!
噗!
血珠不偏不倚,正中青铜鸠一只镶嵌着黑色琉璃的眼珠!
滋——!
如同滚油泼雪!青铜鸠被血珠击中的瞬间,猛地一颤!包裹着它的青金色光芒骤然暴涨!那被血珠覆盖的琉璃眼珠,如同被点燃的灯盏,骤然亮起刺目的血光!血光迅速蔓延,瞬间覆盖了鸠鸟全身!
嗡——!
一声低沉、仿佛来自远古的嗡鸣响彻云霄!青铜鸠周身笼罩的血光猛地收缩、凝聚,在它下方的虚空中投射出一片方圆丈余、清晰无比的血色光影!
光影之中,并非文字图像,而是无数个由血光凝聚而成的、扭曲盘绕的——殷商甲骨卦象!卦象飞速流转、组合、变幻,最终定格成一幅由三个复杂卦象叠加而成的立体符文!符文中心,一道贯穿天地的巨大黑色裂隙清晰无比!裂隙之下,隐约可见连绵的宫阙轮廓正在崩塌溶解!
“归藏!是《归藏易》坤卦噬魂爻!” 公输衍失声狂吼,老泪纵横,“大凶之兆!主地脉崩殂,江山倾覆啊!”
血色卦象只持续了一瞬,便随着青铜鸠血光的黯淡而消散。那青铜鸠仿佛耗尽了所有力量,机械振翅的动作变得迟滞、歪斜,如同折翼的鸟儿,带着一缕残存的青烟,朝着云梦泽东南方向的茫茫水泽,无力地坠落下去,很快消失在蒸腾的水汽与远山之中。
烈焰依旧在焚烧丹经阁的残骸,发出噼啪爆响。浓烟遮天蔽日。整个庄园死寂一片,所有人都被这从火中飞出、衔着殷商凶谶的青铜鸠鸟彻底震慑,呆若木鸡。
章邯的脸色已由铁青转为一种死灰般的惨白,他死死盯着青铜鸠消失的方向,又猛地转向那片血色卦象消散的虚空,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那“地脉崩殂,江山倾覆”的卦辞,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狠狠凿进了他的神魂深处!
【三、汞蚀残灰锁龙脉】
丹经阁的余烬在夜风中明明灭灭,如同无数只窥伺的眼睛。焦黑的梁柱冒着缕缕青烟,空气里充斥着刺鼻的焦糊与汞腥混合的死亡气息。章邯早已带着失魂落魄的属官和亲卫匆匆离去,如同逃离瘟疫之地。废墟前,只剩下巴清、公输衍和沉默的赤霄墨者。
“归藏坤卦,噬魂爻动…大凶,大凶啊…” 公输衍望着青铜鸠消失的东南天际,喃喃自语,布满皱纹的脸上交织着恐惧与一种洞悉天机的悲怆,“坤为地,噬魂主根基崩毁…那道黑色裂痕…骊山!是骊山地宫!青铜鸠衔来的,是骊山崩殂、帝陵倾覆的绝灭之谶!” 他猛地抓住巴清的手臂,声音颤抖,“家主!那鸠鸟飞向东南…云梦泽深处!传说泽中有龙穴!楚巫…楚巫这是要毁我大秦龙脉,断嬴秦万世之基啊!”
巴清沉默着。她没有看那余烬,也没有看天际。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规,一寸寸扫过被烈焰焚烧后、铺满厚厚灰烬的地面。丹经阁的竹简帛书化为飞灰,但那承载丹方的龟甲、玉版、乃至某些特制的防火泥板,却在高温下爆裂,残留着无数焦黑的碎片,深深嵌入滚烫的灰烬之中。
她走到废墟中心,一处灰烬堆积最厚、温度犹高的地方。蹲下身,染着暗金血痕的右手伸出,无视灰烬的灼热,五指如爪,狠狠插入滚烫的灰堆之中!
“家主小心!”公输衍惊呼。
巴清置若罔闻。她的手掌在滚烫的灰烬中翻搅、探寻。指尖传来坚硬的触感!她猛地发力,一块巴掌大小、厚约寸许的焦黑石板被硬生生从灰堆中抠了出来!
石板表面坑洼不平,覆盖着厚厚的黑灰。巴清用袖子用力擦拭。灰烬簌簌落下,露出石板真容——竟是一块被打磨光滑的黑色玄武岩!岩面之上,用极其古老的刀笔,刻满了密密麻麻、如同蝌蚪般扭曲的象形文字——正是殷商甲骨文!更诡异的是,石板中心,镶嵌着一枚鸽卵大小、通体浑圆、闪烁着暗沉水银光泽的珠子!珠子深深嵌入石板,只露出小半弧面,与石板上的古文字形成某种奇异的呼应!
“地脉锢龙图!” 公输衍凑近一看,失声叫道,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骇,“上古秘传!以地脉为枷,锁龙脉精魄!这…这是锁困地脉龙气的邪阵图!范氏丹经阁里…怎会有这种东西?!”
巴清盯着石板中心那枚水银珠。珠体冰凉,触手生寒。她左手腕内侧的藤蔓巫纹隐隐传来悸动。她毫不犹豫,左手拇指指甲再次划破食指指腹,一滴暗金血珠渗出,被她精准地滴在那枚水银珠裸露的弧面上!
滋——!
血珠与水银珠接触的瞬间,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石板猛地一震!那枚水银珠骤然亮起刺目的银光!银光如同活物,瞬间沿着石板表面那些蝌蚪般的甲骨文刻痕疯狂流淌、蔓延!所过之处,古老的文字被点亮,投射出一道道银色的光线,在虚空中交织、组合!
眨眼之间,一幅由银色光线构成的、巨大而复杂的立体山脉水脉经络图,悬浮在石板之上!山脉走势蜿蜒如龙,水脉网络密布如网!图中核心处,一条奔腾咆哮的银色大河被无数条从山脉节点延伸出的、如同锁链般的银色光线死死缠绕、束缚!大河愤怒地挣扎,却难以挣脱!这正是“地脉锢龙图”的显化!而被束缚的银色大河核心节点处,赫然标注着两个清晰无比的古篆小字——“骊”!
骊山汞河!
“果然!”巴清眼中寒光爆射!楚巫的目标,从来就不只是扰乱丹砂市场!他们利用范氏丹经阁为掩护,暗中研究这上古锁龙邪阵,最终目的,竟是要锁死骊山帝陵下的水银地脉!断嬴秦龙气!让帝陵永世难成!
就在这时!
悬浮的银色光图中,那被锁链缠绕的骊山汞河核心节点处,毫无征兆地裂开一道细微的黑色缝隙!缝隙虽小,却散发着纯粹的湮灭气息!随着这道黑缝的出现,整个银色光图剧烈震颤起来!束缚汞河的锁链根根崩断!被束缚的银色汞河瞬间狂暴!如同挣脱囚笼的怒龙,掀起滔天巨浪,疯狂地冲击着河岸(地脉)!地脉在巨浪冲击下,寸寸龟裂!
轰隆——!
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巨响,隐隐从东南方向传来!整个云梦泽畔的地面都随之微微一颤!远处泽心,一道巨大的水柱毫无征兆地冲天而起!惊起漫天水鸟!
“地脉反噬!锁龙阵被破,龙气暴走!”公输衍面无人色,指着那冲天水柱,“祸事了!祸事了!”
幻象瞬间消失。巴清手中的黑色石板“咔嚓”一声,裂开数道缝隙,中心那枚水银珠光泽黯淡下去。但她心中的风暴已然掀起。青铜鸠衔来归藏凶谶,地脉锢龙图直指骊山,地脉反噬的震动就在眼前!楚巫这盘棋,布得比天还大!
“挖!”巴清猛地将裂开的石板摔在脚下滚烫的灰烬中!她染血的指尖直指脚下焦黑的土地,“把这丹经阁地下三尺,所有灰烬残片,给我全部挖出来!一片不留!”
她抬起头,目光如同淬火的寒铁,穿透漫天飘散的黑灰与尚未散尽的焦烟,望向骊山的方向,一字一句,冰冷彻骨:
“传信章邯,范氏丹经阁已毁。然楚巫窃取上古‘地脉锢龙图’,意图锁死骊山龙髓,断绝帝陵水银之源!今锢龙阵破,地脉反噬,云梦泽异动!此乃动摇国本之大祸!巴清焚阁,非为丹方,实为毁此邪图,阻楚巫绝户毒计!请少府卿即刻上报陛下,严查骊山,加固地脉!否则——” 她染血的脚狠狠碾过地上焦黑的石板碎片,“骊山倾塌之日,便是这赝丹焚灰,覆满阿房之时!”
夜风呜咽,卷起带着火星的黑灰,如同无数冤魂在废墟上盘旋。赤霄墨者手中的铁锹狠狠凿入滚烫的灰烬,挖掘着那深埋的、足以倾覆帝国的秘密。青铜鸠飞向的云梦泽深处,黑暗中似有更庞大的阴影在缓缓蠕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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