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菱歌那句裹挟着刻薄和刁难的“蒙眼射箭”尖啸如同投入滚油的寒冰，炸开一片哗然惊悚！演武场边缘巨大枫木的飒飒声浪瞬间被更刺耳的议论吞没！
“蒙眼？！”“疯了吧！这强人所难！”“七十步移动靶已经是顶尖高手才能控稳！蒙眼？！那非人力可为！”
连回纥葛晴岚都因这突如其来的恶毒惊愕了一下，蜜金色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草原上神箭手辈出，她深知风中盲射是何等凶险绝伦，周菱歌这已经不是落井下石，分明是杀人诛心！吐蕃公主尺带珠玛终于放下捻动佛珠的手，平静如圣湖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嫌恶。阿史那云娜环抱手臂，眼神里混合着幸灾乐祸与对新猎物的审视。波斯蒂塔妮娅则用涂着鲜红蔻丹的指尖，掩口发出一声娇腻的轻笑，碧眼弯起如新月。
嘲笑、质疑、难以置信的低呼如同沸水翻腾！莫时雨依旧挺立在风暴中心。那身墨兰劲装在骤然增强的风势中紧裹着她纤秀却绷紧的脊背。她没有看任何人，浓密如鸦羽的长睫在下眼睑投下小片阴影。她没有分毫周菱歌预想中的惶恐失措。
她只是微微侧过头，越过喧嚣的人群，将目光投向高台边角那片安稳之地。
素纱覆眼的莫锦瑟，端坐于铺着厚厚锦绣的紫檀木圈椅中。身后，碧城如同一道深碧色的沉默影子，纹丝不动。此刻的莫锦瑟，仿佛独立于这片喧腾与恶意之外，沉浸在一个唯有她能感知的寂静世界里。可就在莫时雨目光投来的刹那，莫锦瑟那只放在膝上的手，极其细微地向下轻轻压了压。
无声！却如山岳重压！
如同军令抵达阵前！
莫时雨眸光瞬间锐利如电！再没有一丝犹豫，如同战场之上收到鸣金箭矢！她左手闪电般探入侧腰的箭袋之外——那里并非箭矢，而是早在她更换劲装时便备下的、一块用以擦汗的厚实玄色绸布！
布巾抖开！漆黑如墨！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手腕翻转！绸布如同猎鹰翅膀般展开！迅疾无伦地覆上双眼！灵巧修长的手指在脑后飞动！瞬间将布巾两端打出一个繁复却坚固无比的水手结！力道之大，几乎勒进鬓角！
漆黑！无边无际、浓稠如墨的绝对漆黑！
耳畔呼啸的风声如同鬼哭狼嚎骤然放大！身体裸露在外的肌肤能清晰感知到刺骨寒风夹杂着漫天落叶狠狠扑打的力度！发丝在狂风中纠结狂舞！整个世界瞬间被剥夺了视觉的支点！只剩下狂暴的触感和喧嚣的声浪在肆虐！
“嗬——！”倒吸冷气之声连成一片！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恰在此时！“呼——呜——！！”更强烈的风柱自太液池方向猛烈席卷而来！卷动着观礼台上无数屏风卷动噼啪作响！那高台之上被风势裹挟的漫天枫叶！如同被骤然搅动的、无边无际的血海！无数赤红、金黄、赭褐的叶片翻滚！飘旋！狂舞！如同一场疯狂燃烧的、由生命最后余烬点燃的盛大火雨！将整个高台之上的空间完全笼罩！视线所及一片混沌斑斓！只余下枫叶刮擦皮肤的锐利痛感与震耳欲聋的叶涛翻涌之声！
天旋地转！目不能视！耳为之夺！
“完了……”有人低呼出声！连葛晴岚都下意识后退半步掩面！如此混乱之下！连睁眼都无法瞄准！她如何射？
就在这片混沌、窒息、足以让任何正常武者绝望的瞬间！
莫时雨动了！
那覆着厚厚玄绸的身躯如同扎根磐石的青松！狂风撼不动她分毫！她整个人沉入一种奇异的状态！所有混乱的视觉讯号被彻底屏蔽！听觉和触觉的敏锐如同被提升到极致！狂风的呼啸不再是阻碍，而是勾勒无形的力场！落叶飘飞的轨迹在她耳中被分解成无数道细微气流撞击的碎响！七十步外草靶的方向，那属于木质箭垛特有的、极其细微又稳定的“气息”如同黑暗中的灯塔！
凝神！闭气！肩胛骨微沉！双臂肌肉在墨兰锦缎下勾勒出极其柔韧却蕴含暴烈力量的线条！握弓！搭箭！那支早已预备好的白羽长箭搭上紧绷的弓弦！箭尾三棱翎羽在狂风的撕扯中剧烈抖动，如同感知到危险的毒蛇！弓身微侧！拉弦！动作不再像方才那般大开大合，反而显得极其内敛、精准、甚至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凝定！每一步细微角度的调整都仿佛在倾听风的流向！感知空气的律动！弓如满月！弦如惊雷欲响！一股沛然的力量感在她看似单薄的身体内积蓄！凝聚！压缩至临界点！
“呜——嗡——！”
弓弦震动的清冽嗡鸣！在漫天枫叶狂涛的席卷下并不震耳！却如同投入滚油的一滴寒冰！瞬间割裂了混乱喧嚣的背景噪音！
白羽长箭离弦！
没有笔直的死亡航线！它如同拥有了生命！在狂暴的、肉眼无法预测的气流漩涡中！骤然化作一道灵性的银光！箭身在狂风中奇异地扭曲滑行！时而轻颤避开一片打着旋儿撞来的硕大赤叶！时而又似被无形的气手轻轻推送！在那一片混乱无序的血色金海中！宛如一条感知地磁的白蛟！精准而灵动地穿梭前行！
“笃——！！！”
一声沉闷到足以穿透所有嘈杂喧嚣的裂帛之音！
如同远古神明落下的槌！狠狠砸在寂静的心脏之上！
目标点！红心！七十步外移动橡木箭靶中央！
那三棱翎羽的箭尾兀自在箭垛上剧烈嗡鸣震颤！箭头深深钉入橡木箭靶最核心的红点！如同在狂风叶雨中开辟出的唯一寂静坐标！
漫天枫叶依旧狂舞如焰！风势依旧呼啸似鬼！
但整个高台上下！整个偌大的演武草场！乃至长杨宫内外无数屏息引颈的看客！仿佛瞬间被抽干了空气！陷入一片诡异到极致的死寂！
绝对的！落针可闻！
唯有那枚钉在箭靶红心处的白羽箭尾！兀自在风中颤鸣！仿佛敲响了一记……宣告神迹降临的钟声！
下一个刹那！
“轰——！！！”如同地火轰然冲破岩层！沉寂被彻底撕裂！排山倒海般的狂热喝彩直冲云霄！
“好——！！！”
“神技！神技啊！”“镇国将军府！无愧镇国之名！”“莫家有此女！国之大幸！”
所有的震惊、质疑、幸灾乐祸瞬间化为无与伦比的狂热崇拜与震撼！叫好声如同怒海狂潮！连那些原本带着审视与敌意的异邦武士都难以自抑地振臂高呼！这是超越凡人认知的技艺！是属于武道的绝巅！
“好！”一道威严、雍容、却蕴含着深沉力量的清冽女声穿透沸腾的人声！如同九霄天籁降临！清晰无比地响彻在高台之下！只见丹陛凤座之前，一直静观如神像的明太后不知何时已然起身！宽大的天水碧鸾凤常服在风中猎猎！她那双洞察世情、幽深如古井的凤眸中，此刻流泻出毫不掩饰的、极其罕见的、浓烈的赞赏与惊叹！她抬起戴着血红鸽血玉镯的皓腕，带头击掌！掌声清脆！力度千钧！
这一声“好！”如同帝王盖印！
整个草场瞬间变成了狂热崇拜的海洋！文昭帝亦是面露喜色，抚掌赞叹！池皇后眼中闪着激动的泪光！
莫时雨早已扯下蒙眼的玄绸！被刺目的天光猛地晃了一下眼，但她脸上却绽放出比阳光更明亮的灿烂笑容！那笑容带着酣畅淋漓，带着将军府儿郎天生热忱的铁血豪情！她三步并作两步奔向角落的莫锦瑟，像雏鸟归巢般拉住姐姐的臂弯：“姐姐！姐姐我做到了！”
莫锦瑟脸上亦漾开真切而骄傲的笑容，她抬手，轻柔却精准地拂去妹妹鬓角沾上的几片细小枫叶，声音温和如同暖玉轻击：“好。姐姐……都听见了。”她仰起素纱覆面的脸庞，似乎朝着珠帘后那尊贵声音的方向，“去谢太后吧。”
莫时雨重重点头，与莫锦瑟在碧城的搀扶下，连同周围所有受惊又敬畏的皇室勋贵、诸国使节一同，向着丹陛凤座方向，齐齐躬身拜下：“臣女（微臣）叩谢太后恩典！”
明太后的目光如同实质的丝线，缓缓落在莫时雨身上，带着巨大的审视与毫不吝啬的赞许：“好个莫家女儿！箭定风波！胆识俱佳！文韬武略皆有所成！不负虎将门庭！来人！”她唤过身旁女官公孙漱玉，“传哀家口谕，赐莫家六女莫时雨——‘千机巧’良弓一副！‘百炼金丝’箭囊一套！以示嘉奖！”
“臣女谢太后隆恩！”莫时雨再次深深拜下！脸颊因激动与巨大的荣宠而飞起霞红！这份赐予不仅是荣誉，更是莫大的政治资本！千机巧弓！百炼金丝箭囊！皆为宫中匠作监秘制，千金难求！象征着帝王的绝对赏识！更蕴含着……某种对将军府后裔的无声认可与……牵制？
跪倒在人群边缘的周菱歌，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脸上毫无血色！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渗出血来！她精心设计的羞辱，竟成了莫时雨一飞冲天的垫脚石？！那支蒙眼射出的箭，不仅钉穿了箭靶！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印在明太后心中！烙在所有观者眼底！从此长安城，谁人不识莫家六女？！“千机巧”弓！那是她周菱歌做梦都不敢肖想的恩宠！恨！恨到了骨髓里！蚀骨焚心！
她眼睁睁看着莫家姐妹在太后垂青、万众瞩目下优雅起身，在宫人引导下随着潮水般的人流涌入早已灯火辉煌的长杨宫正殿！那两道如同交相辉映的翠竹与碧荷的身影，刺痛了她的眼睛！
“等着！莫锦瑟！莫时雨！给我等着！”周菱歌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柔软娇嫩的皮肉，留下带血的凹痕！那双美丽的眼睛里翻涌着淬毒的毒汁，在心底无声嘶吼：“今日之辱！我周菱歌……定要你们……百！倍！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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