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林在量子乱流中最后抓住的,是一块带着苔藓的岩石。
当他的靴底终于踩实地面时,神经接驳装置的警报声已经变成了持续的蜂鸣——时空坐标严重偏移,原定于殷墟遗址的观测任务,最终落点在一片雾气弥漫的河谷。
“公元……前2600年?”他对着手腕上半融化的仪器皱眉。
全息投影在水雾中扭曲成破碎的光斑,勉强能辨认出这串远超计划的年份。
作为时空观测局的外勤专员,青林该记录商王武丁的祭祀仪式,现在却可能站在夏朝初年的土地上。
河谷深处传来木柴燃烧的噼啪声。青林拨开及腰的蕨类植物,看见一个穿着麻布短褐的老者正蹲在火堆前翻动陶罐。
对方看起来不过六十岁上下,手脚却比年轻人更稳健,指尖捏着的陶片边缘泛着奇异的金属光泽。
“后生,你的衣服料子很特别。”老者忽然开口,声音像打磨过的玉石,清晰地穿透雾气。他转过头,瞳孔里没有那个时代应有的浑浊,反而像映着星轨的深潭。
青林的心跳漏了一拍。数据库里闪过无数历史人物的画像,但没有一张能与眼前的人重合。直到对方伸手拨开火堆,露出陶罐底部刻着的符号——那是甲骨文里“彭”字的雏形。
“您是……彭铿?”他试探着问。这个名字在传说中与“彭祖”绑定,那个活了八百岁的长寿象征。
老者笑了,眼角的皱纹里仿佛藏着时间的沙粒:“世人都叫我彭祖。你从东边来?还是西边?”
青林握紧了腰间的粒子手枪。按照规程,与未知时空的智慧生命接触需要三级防护,但对方身上没有任何危险信号,只有一种……缓慢到近乎停滞的生命律动。他脱下雨衣,露出里面的纳米纤维作战服:“我从很远的地方来,想借个火。”
彭祖没有追问。他从陶罐里舀出一勺墨绿色的液体,蒸腾的雾气中飘来类似松针和金属的气味:“尝尝?这是我用洛水沉木和辰砂炼的,能让夜里不冷。”
金属汤匙碰到青林嘴唇的瞬间,他的神经接驳装置突然爆发出刺啦的电流声。眼前闪过一串乱码,接着是生理监测数据的疯狂跳动——细胞活性提升300%,端粒酶分泌速率突破理论上限,甚至连血液里的自由基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湮灭。
“这是什么?”他猛地后退,汤匙摔在地上,液体渗入泥土的地方冒出细密的白烟。
“药。”彭祖捡起汤匙,慢条斯理地擦干净,“人活久了,总得找点让时间慢下来的法子。”他指了指自己的手腕,那里有一圈若隐若现的银灰色印记,像是某种纹身,又像是金属与皮肤融合的痕迹。
青林的目光凝固在那圈印记上。纳米级扫描仪透过作战服的传感器,在对方皮肤下扫出了惊人的结构——那不是纹身,而是由碳纳米管和未知超导材料组成的网状系统,像无数条银色的河流,沿着血管分布在全身。
更诡异的是,这些“河流”里流动的不是血液,而是一种发出微弱蓝光的胶体,正以每秒三次的频率脉冲,与周围的生物组织产生量子纠缠。
“你不是这个时代的人。”青林突然说。彭祖的生命体征违背了所有已知的生物学定律,那些网状结构的精密程度,甚至超过了27世纪的人体改造技术。
老者闻言,往火堆里添了块黑色的石头。石头接触火焰的瞬间,没有燃烧,反而散发出幽蓝的光芒,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你也不是。”他指了指青林耳后的微型天线,“那东西在响,像我年轻时见过的流星尾巴。”
青林沉默了。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触碰到了人类文明史上最大的谜团之一。彭祖的长寿传说,或许不是神话,而是一场跨越时空的技术残留。
接下来的三天,青林以“迷路的旅人”身份留在了河谷。彭祖似乎对他的来历毫无兴趣,每天清晨都会去河谷上游的石壁前静坐,正午时分回来炼他的“药”,傍晚则在火堆旁用骨刀在龟甲上刻字。
那些文字比甲骨文更古老,青林的翻译系统只能识别出零星的词汇:“星轨”“裂隙”“修补”。
直到第四天夜里,一场异常的流星雨划破天空。彭祖突然站起身,原本平静的瞳孔里爆发出与年龄不符的锐利:“它们又来了。”
青林跟着他跑到河谷最高处的崖边。流星拖着绿色的尾焰坠入远处的山脉,落地的瞬间,天空中绽开了类似极光的光幕,光幕里隐约能看到齿轮状的巨大结构在缓慢转动。
“那是‘天漏’。”彭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每隔一百年,它就会漏下来点东西。有时候是石头,有时候是会发光的水,有时候……是像你一样的人。”
青林的扫描仪在这时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光幕的能量特征与他乘坐的时空穿梭机完全一致,甚至连量子频率都分毫不差。
他忽然明白,所谓的“天漏”,其实是时空结构的裂缝——或许是某次高维实验的残留物,或许是宇宙自身的“bug”。
“你身上的东西,就是补裂缝剩下的?”他指着彭祖手腕上的银灰色印记。
老者点点头,卷起袖子。在月光下,那些网状结构清晰地显现出来,里面流动的蓝光与天空中的光幕产生了共振:“最早的裂缝出现在昆仑山下,那时候我还是个放羊的。
从裂缝里掉出来个会说话的铁盒子,它说用这些‘星尘’能堵住裂缝,还能让接触的人……活得久一点。”
青林的数据库在疯狂运算。如果彭祖接触的是高维文明的修补装置,那么他的长寿就有了科学解释——那些网状结构本质上是一种时间锚定装置,通过量子纠缠延缓了细胞的衰老速度。
但这种延缓是有代价的,他看到彭祖刻在龟甲上的文字里,反复出现“记忆像沙子”的隐喻。
“活得久了,就会忘记很多事。”彭祖望着光幕逐渐消散,“我记得自己有过妻子,三个,还是四个?记不清了。
儿子们的脸也模糊了,只记得他们都比我先变成坟头草。”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磨损的玉佩,上面刻着个模糊的“妟”字,“这是最后一个妻子的名字,我怕忘了,刻在石头上。”
青林忽然理解了为什么历史传说里的彭祖总是独居。时间锚定装置或许能留住生命,却留不住记忆的熵增。
那些被拉长的岁月,最终会变成不断流失的沙粒,只剩下最坚固的执念——比如守护这些时空裂缝。
第七天清晨,青林的通讯器终于接收到了总部的信号。救援穿梭机将在十二个小时后抵达,坐标就在河谷上游的石壁处。
他找到彭祖时,对方正在石壁上刻画新的符号,那些符号组成的图案,竟然与时空穿梭机的能量回路惊人地相似。
“你要走了?”彭祖没有回头,手里的骨刀在岩石上划出火花。
“嗯,我的‘裂缝’在另一边等着我补。”青林说。他忽然注意到,石壁深处隐约透出蓝光,与彭祖身上的网状结构同频共振。
老者转过身,递给青林一个陶罐:“这个你带着。里面的药,能让你的‘铁盒子’在裂缝里稳一点。”他手腕上的银灰色印记正在逐渐变淡,像是能量即将耗尽,“我快撑不住了,这些裂缝最近越来越大。”
青林接过陶罐,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陶壁时,神经接驳装置突然弹出一段完整的历史数据——据《列仙传》记载,彭祖在夏末失踪,失踪前曾在洛水边留下一块刻满星图的石壁。
而现代地质勘探显示,那片河谷的岩石中含有超量的反物质粒子,形成了天然的时空稳定区。
“其实你可以跟我走。”青林说,“我们有能彻底修复你身体的技术。”
彭祖笑了,这次的笑容里带着释然:“走了,这里的裂缝怎么办?总得有人守着。”他指了指天空,“而且,活太久了,也该让时间正常走一走了。”
救援穿梭机的嗡鸣声从云层中传来时,彭祖正坐在火堆旁,闭目养神。青林最后看了一眼老者,他手腕上的银灰色印记已经完全消失,呼吸变得缓慢而平稳,像任何一个普通的老人。
穿梭机的能量罩包裹住青林的瞬间,他回头望去。河谷的雾气渐渐散去,露出石壁上密密麻麻的符号,在阳光下泛着微光。彭祖的身影已经融入了晨雾中,只有那堆火还在静静燃烧,陶罐里的药液蒸腾着,在空气中留下松针与金属混合的余味。
回到27世纪的观测站后,青林在数据库里添加了新的记录:“彭祖,疑似高维文明时空修补者的助手,或为最早的人类与高维接触案例。其体内的时间锚定装置运作原理未知,寿命延长可能伴随记忆损耗。”
他打开那个陶罐,里面的墨绿色液体已经凝固成晶体,在灯光下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泽。
扫描仪显示,晶体中含有稳定的反物质粒子,正是修补时空裂缝的关键材料。
三个月后,青林在整理夏代星图时,发现了一张被标记为“异常”的龟甲拓片。
拓片上的符号经过翻译,赫然是一行字:“后生,裂缝补好了吗?我好像记起妟的样子了。”
窗外的星空浩瀚依旧。青林忽然明白,所谓的长寿,或许不是时间的恩赐,而是用无数个遗忘的瞬间,换一次对执念的坚守。
就像彭祖守着那些时空裂缝,守着一个模糊的名字,守着八百岁里最珍贵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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