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也学累了，缠着赫德表演一段，赫德用手风琴拉了一段《小天鹅舞曲》。节奏活泼明快，乌鸦想起上次圣诞节使馆晚会上就有这首曲子，就是她踩了哈德里脚很多次的，那首舞曲。孩子们都觉得好好听。赫德要下课休息了，他们还依依不舍。
乌鸦也要离开，握着手中擦干净的口琴，有些重量的，她不知道放哪里。
古斯力道，“若是不方便带，就交给我保管。长官那里还有一只琴，你回去也可以练习的。”
乌鸦听闻便递给他。古斯力把琴放回盒子里，看着乌鸦道，“艾小姐，想不想去育婴堂看看？”
古斯力来自德国，随兵船来庆国传教。他为何来？只因仰慕一位来自德国的教士，汤若望。
汤若望，是德国科隆出生的天主教教士，他出身于贵族家庭，17岁在罗马学院学习天文、数学。
在庆朝初期，二百多年前的顺治年间，他来澳门，31岁来到京城。他算是在庆国活动了47年，直至去世，历任钦天监监正，是首位洋监正。
义团大幅攻击时，京城东西南北均有教堂。宣武门那处教堂，亦称南堂，就是汤若望设计的。
他曾经教顺治皇帝天文学，引入天文望远镜，还担任康熙帝数学和哲学老师，修订了中国农历。
顺治帝死，他被朝臣指控\"邪说惑众\"后，判了死刑，被孝庄太后干预赦免，但随后病逝。
康熙帝之后为其平反，将其葬于比他来得更早的、另一位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的墓旁。
明末清初，有多名外国教士来传教，亦对中国文化、艺术做出过不少贡献。
然而，鸦片战争之后，随着庆朝与西方经济的不对等，一部分传教士们配合着列强攻入国门的企图，也成为了侵略的急先锋和另一队帮凶。
京城曾有南北西东四座教堂，均被义团烧毁。而联军战火之后，产生了太多战争遗孤。如今战乱过后，教会此时，还是担起了救助的责任。
而古斯力学习的榜样，就是出生在德国科隆的汤若望。他们同样来自德国，想为庆国这个国家的繁荣、天主教教义的宣传做出贡献。
只是，汤若望是活在康熙盛世，重在东西方文化科学交流；而如今，却是庆国内忧外患的皇朝末期，传教氛围不可同日而语也。
况且，更多的教士因为这场战争，将掠夺视为要务，忽略了传递上帝之爱的初衷。古斯力是在其中挣扎、想传递良善的那一个。
天主教在西方列强与庆国不平等的政治地位面前，撕下了博爱的面纱。
弱国无外交，亦无宗教。
弱了，何止外交不平等。
弱国，亦无地位平等的宗教。
古斯力带乌鸦离开这里，刘保柱随身跟上。古斯力知道他是保护乌鸦的。自从上次事情后，那位长官势必紧张，连这姑娘进教堂这种地方，都得有人随护了。
不过古斯力表示理解。若是艾小姐今天再在教堂被人绑走，估计那位长官是要带德军来拆教堂的。便让刘保柱在后边跟着。
他带乌鸦看教堂的图书馆、大小修院。
听闻教堂被烧、教士修女被杀，联军入城掌控之后，各国又有教士临时前来，协助在每座教堂焚毁的废墟中、收拾残局，整理教士们的遗物和宗教圣物。
大小修院便暂时居住了很多人，大多数是外国教士。
西什库教堂迁址后的建成，曾耗费了十多年之久。义团烧掉的那些教堂，亦是历时多年才建成，有的，已有二三百年的历史。
烧掉的，有西堂、东堂、南堂三座最大的，还有些小的，短期内也不会再建。
如今，联军对庆国朝廷磨刀霍霍，还要逼他们签条约认下巨额的赔款。朝廷对自身的国计民生都顾不上，哪里还有银子来修教堂。
这座京城目前唯一的教堂西什库（北堂），现在容纳接管了死难教民留下的孤儿。
这几十年来，教民人数迅速增长。并不是因为天主教对百姓的心灵更有吸引力，而是因官府欺压百姓。
一旦被官府欺压，若诉至教会，教会便会出面维护教民利益。因之前朝廷多次与列强之争都战败，教会的特权越来越大，为寻求庇护，民众纷纷入教。
1870年，庆国教民有40余万人，到1900年达到了80万，京师的人数最多。
当时城中义团对教民大肆杀戮，而几大教堂早已被火烧掉、教士被杀，十几万教民也无处容身求救。
仅剩的一座西什库教堂自身都难保，最多仅容纳4000多人避难。城中大量教民被找出来杀了，这是幸存的孤儿。如今这座育婴堂，人满为患。
乌鸦看到，虽然拥挤，但孩子们身上衣服洁净、脸上和手上也无污垢。有大一点的在照顾小一些的，也有洋人教士、修女在照顾他们。
不过，显然只是让他们有了口饭吃，便是活着而已。许多孩子眼神呆滞麻木，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是什么，不知道自己未来会做什么。
洋人，既在杀戮，又在拯救，善与恶在交织。这座教堂，充斥着主教樊国梁掠夺财物的贪婪，但也给这些教民的孩子们，留下了一锅可以饱腹的汤。
乌鸦看了一会儿，问，“这都是教民的孩子吗？他们的父母……都被义团杀了？”
古斯力语气平静温和地道。“不止是教民的孩子。士兵入城之后，……杀戮更多。……这是后期送来的。他们的父母，也可能不是教民。”
不管是不是教民，只要送来，堂里装得下，就收。
教会在抢劫中得了不少财产。如今，给这些孩子们喝的汤，也许就有他们死去父母的遗产。这世上的恩恩怨怨，真是缠绕不清，也难解难分。
“孩子们还缺什么吗？”
古斯力指着女孩儿们的衣裳，“冬天，就缺棉衣棉裤。她们现在身上的衣服，都是旧衣洗净的。”
乌鸦看到一个个果然穿得单薄，而且都不合身。
联军入城时正是夏天，流离失所后、能留下命活到现在的孩子，哪儿还会有爹娘和家中，给他准备棉衣。
教会收了一些富有教民的生活用品捐赠，但显然棉衣不够。乌鸦顿时想到了艾府库房里的，那些闲置的布料。若是能垫上新棉花，……
她目光扫过眼前孩子们的身高、胖瘦，一个个观察着。今日回家，怕是小杏小棠，都不用再跟柴火垛子较劲，可有大事干了。
古斯力带乌鸦从这处走出来，旁边就是图书馆。
“艾小姐要进去看看吗？”
乌鸦看看天色，冬天暗得早，这会儿怕是哈德里已经要回家了，她也不便久留。便道，“古斯力，谢谢你今日带我了解这些，图书馆我下次再去吧。天色不早，我先告辞。”
“好，艾小姐慢走。”
古斯力目送她的背影，跟刘保柱一起消失了，才返身回育婴堂。该给孩子们做晚餐了。
乌鸦坐轿返回，没再掀帘子。她一路都想着那堂中的孩子们，自己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艾府中有至少万两白银，但却不能暴露。只有打着哈德里的旗号去做事，才不会让人起疑。好在哈德里就是洋人、信洋教，也与那德国教士相熟。
明日就安排人采购棉花，如今府中事务不多，女子们都可以上手。给她们另外加工钱，闲暇时便缝纫棉衣，她自己做裁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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