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盐道断疑】
初秋的海风带着丝丝凉意,裹挟着细碎的盐粒,如鞭子一般抽打在人的脸颊上,带来阵阵刺痛。李信稳稳地立在盐道旁的土坡上,他身形挺拔如松,腰间断水剑的剑穗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与这恶劣的环境展开一场激烈的对抗。
那剑穗被风吹得紧紧贴在他的甲胄上,随着风的吹拂不时地颤动,反射出冷冷的寒光,与他坚毅的面容相互映衬,透露出一种无法言说的冷峻和威严。
李信的身下,一匹雄健的战马正不安地刨着蹄子,它的四蹄不断地在土坡上踩踏,似乎对这异常的寂静和荒芜感到焦躁。战马的鼻息喷在结着白霜的茅草上,瞬间凝成了细碎的白雾,如同一团轻烟,缓缓升腾。
原本应该每隔三日便会被车轮碾出新鲜辙印的官道,此刻竟然被半指厚的尘土所覆盖,仿佛是一条被时间遗忘的道路。这厚厚的尘土不仅掩盖了道路的本来面目,也让整个官道显得异常冷清和荒凉。就连那些一向忙碌的蚁群,此刻也都绕着这空荡荡的路面爬行,似乎对这里的死寂充满了畏惧。
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便是军盐的断供。整整十日,这条连接着军队生命线的盐道,竟然没有一车盐运抵,这无疑给军队带来了巨大的困扰和危机。
“将军,您瞧这个。” 赵佗勒马上前,甲叶碰撞发出脆响。他粗糙的手掌托着块青灰色盐砖,砖面布满细小的孔洞,像被虫蛀过一般,“下游盐户说,前日偷偷摸到盐场外围,捡了块被风吹落的盐碴,一尝就吐了。”
李信俯身接过盐砖,指腹抚过冰凉的表面,随即凑近鼻尖。海盐特有的咸涩味下,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绝非海水的清腥,倒像久置的血痂在潮热天里散出的腐气。他眉头骤然拧紧:广陵驻军三万,每日耗盐百石,半数皆取自东边的板浦盐场。前番彭城 “盐祸”,楚巫用巫蛊之术污染军盐,致三百秦兵发狂互噬,如今这异状,分明是故技重施。
“吴伯,你在板浦场熬了三十年盐,该认得这东西。” 李信将盐砖递向身侧的老工匠。吴伯早已花白的胡须颤了颤,枯瘦的手指刮下一层盐末,先是凑到鼻前嗅,随即竟真的捻起一点送进嘴里。
“呸!” 老人猛地啐在地上,脸色瞬间褪成土灰,“这不是正经海盐!老奴熬盐时,盐卤要经三重沙幅滤过,熬出的盐是雪白雪亮的,咸中带鲜,能引出肉香。可这盐……” 他指着盐砖的孔洞,“像是掺了血沫子熬的!楚地巫蛊里有种‘血盐咒’,用战死之人的血拌卤,熬出的盐藏着戾气,人吃了轻则头痛发狂,重则见人就砍!”
李信的眼神冷得像冰。他抬手按住剑柄,指节泛白:“赵佗,点两百锐士,带足弓弩。余下的人沿盐道布防,三里一哨,凡往来行人一律盘查。”
秦军的队伍踩着盐霜向东行进,越靠近盐场,腥气越重,混着海风里的咸涩,呛得人喉咙发紧。远远望去,板浦场的十余座烟囱都冒着黑烟,却听不到往常 “哐当” 作响的木耙翻卤声,只有断断续续的吟唱顺着风飘来 —— 那是楚地的巫歌,调子诡谲,像无数根细针扎在耳膜上。
盐场坐落在潮间带的滩涂上,远远望去,就像是一片被遗忘的荒芜之地。它的外围被一圈高达两丈的木栅栏紧紧围住,这些栅栏桩子深深地扎根在黑色的泥沼之中,仿佛是这片土地的一部分。木栅栏的表面覆盖着一层灰白色的盐壳,那是岁月和海风留下的痕迹。
原本应该挂满晾晒渔网的横杆,此刻却被密密麻麻的黑布条缠绕着。这些布条看起来有些破旧,上面用朱砂绣着扭曲的蛇形图腾,那是楚巫祭祀海神的符号。这些图腾在风中摇曳,仿佛在诉说着古老的故事。
盐场的门口没有守卫,只有两尊半人高的盐土神像静静地矗立着。这两尊神像人面蛇身,面容狰狞,手里握着锈迹斑斑的青铜剑,剑身闪烁着暗红色的光芒。仔细一看,那剑刃上竟然凝结着暗红色的硬壳,凑近一些,才发现那竟然是干涸的血渍,仿佛这两尊神像曾经经历过一场惨烈的战斗。
“将军,不对劲。” 赵佗勒住马,声音压得极低,“寻常盐场门口该有晒盐的役夫,就算歇工也该有看守,这里静得能听见盐粒落地。” 他抬手示意,两名背着短刀的锐士立刻翻身下马,换上粗布短打,猫着腰蹭到栅栏边,借着盐蒿丛的掩护往里窥探。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那两人便连滚带爬地跑回来,脸色惨白如纸,其中一人扶着栅栏干呕不止:“将、将军!里面…… 里面的灶台上摆着人头!那些大锅里煮的不是海水,是发红的血水!”
【二:鬼灶惊魂】
“全军突进!” 李信猛地拔出断水剑,寒光劈开海风。秦军士兵齐声呐喊,盾牌相撞的脆响震得滩涂的水洼泛起涟漪,斧头劈在木栅栏上,木屑混着盐粒飞溅,瞬间便砸开一个缺口。
冲进场内的刹那,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钉在原地。数十座半人高的土灶排成三列,灶口的火焰舔着锅底,发出 “噼啪” 的声响,每口灶上都架着方形的大铁釜 —— 这是煮盐用的 “牢盆”,边缘还沾着干结的盐渍,此刻釜中翻滚的却不是清亮的卤水,而是暗红的液体,表面浮着一层油花,腥气正是从这里散出的。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灶台上的景象:三十六颗人头齐齐整整地摆在灶沿,发髻都梳着标准的秦式板髻,只是发丝早已被盐卤泡得发白。每颗头颅的眼眶里都插着一截新鲜的盐枝,枝桠上挂着铜铃,风一吹便发出 “叮叮” 的脆响,与远处的巫歌搅在一起,让人牙根发酸。
“嗬嗬……” 五名楚巫正围着中间的主灶跳舞,他们头戴插着白鹭羽毛的高冠,脸上涂着红白相间的巫彩,红的像血,白的像骨粉。其中为首的巫祝手里举着青铜杖,杖头铸着蛇形图腾,正随着舞步轻点灶台,每点一下,其余巫祝便齐喝一声,手里的青铜剑在头颅上轻轻划过,留下细碎的划痕。
“妖孽敢尔!” 李信大喝一声,纵身跃过灶台,断水剑带着破空声刺向为首的巫祝。那巫祝似乎早有防备,侧身避开的同时,青铜杖横扫而来,杖头的蛇嘴突然吐出毒针。李信手腕翻转,剑脊挡住毒针,火星四溅间,剑锋已削向对方手腕。只听 “当啷” 一声,青铜杖被劈成两段,巫祝的惨叫还没出口,便被李信一脚踹在胸口,重重摔在灶膛边,溅起一片火星。
“秦狗休狂!” 其余巫祝见状,纷纷举剑扑来。这些人的剑法虽杂乱,却带着一股悍不畏死的狠劲,其中一人竟直扑灶台,要将头颅扫进铁釜。赵佗眼疾手快,长矛脱手而出,正钉在那人肩胛,将他钉在盐土墙上。秦军士兵随即涌上前,戈矛交错间,不过半柱香的功夫,所有巫祝便都被捆成了粽子。
李信走到主灶前,蹲下身仔细查看那些头颅。他伸出剑鞘,轻轻拨开一颗头颅的发髻,赫然看见耳后烙着秦军的军籍印记 —— 这是去年攻彭城时被俘的士兵。指尖划过颅骨,能摸到细密的刻痕,像是用锥子刻上去的。他招手让文书过来,递过火把:“看看刻的是什么。”
文书战战兢兢地凑近,借着火光辨认片刻,声音都在发抖:“将军,是、是楚歌。第一颗刻的是‘操吴戈兮被犀甲’,第二颗是‘车错毂兮短兵接’…… 连起来是《九歌?国殇》!”
李信的脸色越发阴沉。《九歌?国殇》本是楚地祭奠阵亡将士的歌谣,如今却被刻在秦军头颅上,还要伴着血卤烹煮 —— 这不仅是报复,更是诅咒。他想起彭城盐祸时,楚巫也是用类似的手段动摇军心,只是这次的手笔,显然更大。
“把这些头颅小心收好,每颗都做上标记。” 李信站起身,目光扫过盐场深处,“搜!仔细搜查每间作坊,绝不放过任何线索。”
【三:歌谱玄机】
秦军将被俘的巫祝押到盐场中央的空地上,三十六颗头颅被整齐地摆成四列,火把围在四周,将颅骨上的刻痕照得清清楚楚。文书跪在地上,用炭笔逐字记录,时不时抬头核对,额头上的冷汗滴在石板上,瞬间便被盐气吸干。
“将军,全文都译出来了,确实是《九歌?国殇》的全文。” 文书将竹简递过来,声音还有些发颤,“只是每句末尾都有个刻痕,长的长,短的短,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李信接过竹简,借着火光细看。竹简上的楚文工工整整,每句末尾都画着横线,有的长约寸许,有的只有半寸,还有的中间带着缺口。他皱起眉头,这些刻痕不像是标点,更不像是误刻,倒像是某种刻意的标记。
“将军,老奴或许能说上两句。” 一直站在一旁的秦军医突然开口。他早年曾在太乐署当差,因罪被贬入军中,对音律略知一二。只见他蹲下身,手指轻轻拂过颅骨上的刻痕:“您看这间距,长刻痕之间隔三寸,短的隔两寸,这不像是文字,倒像是音律里的‘谱记’。古时乐师记谱,常用长短线条代表宫商角徵羽,长为宫,短为羽,缺口便是变调。”
“谱记?” 李信心中一动,“秦老,你能试着按这个唱唱吗?”
秦军医点点头,拿起最左边的那颗头颅,清了清嗓子,用楚语唱了起来。起初的旋律还是《九歌?国殇》的悲壮曲调,可唱到 “带长剑兮挟秦弓” 时,他突然停了下来,脸色骤变:“不对!这调子…… 怎么像是沛县的民谣?”
“沛县民谣?” 李信的瞳孔猛地收缩。他想起三个月前在延陵吴王墓中,曾发现韩信手迹里提到 “沛地有谣,可乱军心”;又想起广陵江面上的铜镜幻影,刘邦斩蛇时,隐约有歌声飘来,调子竟与此刻极为相似。
“具体是什么歌谣?” 李信追问。
“老奴去年去沛县采药,曾在市集上听过孩童唱。” 秦军医皱着眉回忆,“只记得一句‘大风起兮云飞扬’,后面的没听清,但调子绝不会错,和这刻痕里的谱子几乎一样!”
赵佗在一旁听得咋舌:“楚巫用秦人的头刻楚歌,谱子却是沛县的调子?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把那个为首的巫祝带过来。” 李信沉声道。两名士兵立刻将被打晕的巫祝拖过来,冷水泼醒。李信指着颅骨上的刻痕:“按这个刻痕唱,唱错一个字,就剁掉你一根手指。”
巫祝起初还想抵赖,可看到李信冰冷的眼神,终究是怕了。他哆嗦着开口,楚语的歌词配上诡异的调子,听得人头皮发麻。唱到 “诚既勇兮又以武” 时,李信突然抬手打断:“停!再唱一遍这句的调子!”
巫祝不敢违抗,又唱了一遍。这一次,所有人都听出了不对劲 —— 这旋律和秦军士兵中偶尔流传的沛县民谣太像了,只是节奏更慢,多了些楚地的拖腔。
“赵佗,去把随军乐师找来!” 李信下令。
片刻后,乐师抱着秦筝赶来。他接过文书记录的刻痕,调了调琴弦,便弹奏起来。筝声初起时,带着楚地巫歌的诡谲,可弹到后半段,旋律渐渐变得雄浑,虽比传闻中的《大风歌》柔和些,却分明是同一曲调的雏形!
“是《大风歌》!” 乐师激动地站起身,“将军,这绝对是《大风歌》的底子!只是加了楚地的装饰音,故意放慢了节奏,不仔细听根本分辨不出!”
李信的后背泛起寒意。刘邦尚未起事,他的《大风歌》竟已通过这种阴毒的方式流传开来。楚巫用秦军头颅刻歌,既报复了秦军,又将刘邦的歌谣借巫祭传播,让百姓以为这是 “天命之音”—— 好毒辣的算计!
【四:巫盐秘谋】
“说!是谁让你们这么做的?” 李信将断水剑架在巫祝脖子上,剑刃已割破皮肤,渗出血珠。
巫祝浑身发抖,却仍嘴硬:“是、是海神托梦!海神说秦狗不仁,要用血盐咒惩罚他们!”
“海神?” 李信冷笑一声,一脚踹在旁边的铁釜上,暗红的液体溅了巫祝一身,“这釜里煮的是秦兵的血,刻的是韩信改的谱子,你当我是傻子?” 他俯身凑近,声音压得极低,“韩信派你来的时候,有没有说刘邦在泗水郡找什么东西?”
巫祝的眼神瞬间慌乱起来。李信见状,知道猜中了,继续施压:“你若说实话,我便放你回去;若是不说,就把你扔进这铁釜里,和这些血水一起熬成盐!”
这句话彻底击溃了巫祝的心理防线。他 “噗通” 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我说!我说!是韩信!上个月他亲自来盐场,给了我们这些头颅,还有一张乐谱,让我们刻在颅骨上,用血水熬盐,说是能断秦军的盐道,还能让百姓记住这调子。”
“他还说了什么?” 李信追问。
“他说…… 他说刘邦亭长在泗水郡找到了‘九鼎’的线索,等血盐咒起效,秦军一乱,就举兵起事。” 巫祝断断续续地说道,“盐场地下还藏着项燕将军留下的青铜剑,有两百多柄,韩信说起事时要用这些剑装备士兵。他还说,这乐谱是他改的,能让楚人和沛人都觉得亲切,到时候一听这调子,就会响应刘邦……”
李信立刻让人去搜查盐场的作坊。果然,在主灶后面的盐土下,发现了一块松动的石板,掀开后是通往地下的阶梯。阶梯尽头的密室里,整整齐齐地摆着两百多柄青铜剑,剑身上刻着项氏的族徽,剑刃虽有些生锈,却依旧锋利。
“将军,这些剑怕是项燕当年败逃时藏的。” 赵佗拿起一柄剑,掂量了掂量,“韩信这是要借项氏的名头起事啊!”
李信点点头,目光扫过密室角落的盐袋 —— 里面装的正是青灰色的血盐,少说也有上千斤。他立刻下令:“赵佗,带五百人沿盐道追回已运出的血盐,凡吃过血盐的士兵,立刻隔离,让秦老配解药。文书,把乐谱、巫祝的供词还有这些剑的清单整理好,连夜送往姑苏,交给王翦将军。”
“那盐场怎么办?” 赵佗问道。
“留一百人驻守,重新组织盐户煮盐。” 李信沉声道,“吴伯,你牵头,按老法子煮,确保军盐供应。这些巫祝,除了招供的这个,其余全部斩首,首级挂在盐场门口示众。”
夕阳如血,渐渐西沉,余晖将整个盐场染成了一片金黄。灶火在海风的吹拂下,缓缓熄灭,只剩下余烬还在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盐场的工人们忙碌了一天,此刻也都纷纷收拾工具,准备回家。
海风卷着盐粒,在空气中飞舞,形成了一片白色的雾气。这雾气中似乎还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让人感到有些不适。李信站在滩涂上,静静地望着远处的大海,他的身影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孤单。
他手中紧握着断水剑,剑身被余晖染成了金黄色,泛着丝丝冷光。这把剑陪伴他多年,见证了他无数的战斗和生死瞬间。此刻,它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心境,散发出一股冷峻的气息。
李信知道,海盐场的阴谋只是一个开始。他在这里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这些线索都指向了刘邦和韩信在泗水郡布下的一个巨大的局。这个局就像一场风暴,正在悄然酝酿,而他,或许只是这场风暴中的一个小小棋子。
然而,李信并没有丝毫的畏惧。他的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揭开这个阴谋,还世间一个真相。他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了盐场,踏上了寻找真相的道路。
而此刻的沛县,韩信正拿着一张乐谱,递给刘邦。乐谱上的线条长短交错,与海盐场颅骨上的刻痕一模一样。
“亭长,李信已经发现了谱子的玄机。” 韩信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但他越追查,这调子就传得越广,等我们取出九鼎,再唱起这歌,天下人都会以为您是天命所归。”
刘邦接过乐谱,手指轻轻拂过线条,眼中闪烁着野心:“好!等起事那天,我要亲自唱这首《大风歌》,让天下英雄都来投奔!”
窗外的月光洒在乐谱上,像一层冰冷的霜。一场席卷天下的风暴,正在这诡异的旋律中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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