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里的时间,流淌得……很慢。
没有了追杀与逃亡。没有了,那……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阴谋与……使命。日子变得简单而……纯粹。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阿蛮学会了如何用藤蔓,制作简易的陷阱去……捕捉那些肥硕的野兔。她也学会了分辨哪些野果,可以果腹,哪些蘑菇带着致命的剧毒。
她仿佛一夜之间,便……长大了。
褪去了那……属于一个猎户之女的天真与……烂漫。承担起了一个她……这个年纪本不该承担的……责任。
她需要照顾两个人。
一个是……石头。
在那场足以抹去神魔的最终的自毁之中,他……似乎也受到了一丝波及。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却始终昏迷不醒。若不是阿蛮,每日坚持不懈地将咀嚼烂的野果与清水,一点点地喂入他的口中,恐怕……他也早已追随那些消失的神只而去了。
而另一个,则是……季风。
他……醒着。
但有时候,阿蛮宁愿他……没有醒来。
他的身体,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但他的记忆,与……灵魂却……仿佛永远地留在了那片无尽的黑暗与……虚无之中。
他忘记了……所有的事情。
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他们曾一起,经历过的那些血与火的过往。
他,甚至……忘记了,如何去笑,如何去哭。
他的眼神,总是带着一种如同初生婴儿般的,茫然与……纯粹。他就那么每日,静静地坐在小溪边,那块最光滑的青石之上,一坐便是一整天。
唯一能让他那……空洞的眼眸之中,泛起一丝波澜的,只有……他掌心之中,那株小小的,翠绿色的嫩芽。
他会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与……温柔的眼神,注视着它。
仿佛……那便是他的……全世界。
每当,看到这一幕,阿蛮的心,便……会感到一阵针扎般的刺痛。
她知道,那个……总是在最危险的关头,挡在他们身前,那个……用自己那并不算宽阔的肩膀,扛起了整个天下的师兄已经……死了。
死在了,那场名为“守护”的,最壮烈的自毁之中。
如今,活下来的,只是一个名为“季风”的,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空壳。
……
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
或许……是十天。
又或许……是一个月。
直到某一个,同样阳光明媚的午后。
“咳……咳咳……水……水……”
一阵……极其微弱,却……让阿蛮欣喜若狂的呻吟,从那……始终昏睡着的,石头的口中,艰难地传出。
“石头!你醒了?!”
阿蛮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手忙脚乱地,用早已准备好的,干净的巨大的树叶,从溪边捧来了,一捧清澈的溪水,小心翼翼地喂入了他的口中。
甘甜的溪水,滋润了,那……早已干裂的喉咙。
石头,那……沉重无比的眼皮,终于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他的眼神,起初也……是一片迷茫。但很快,那……属于一个墨家弟子的坚韧与……清明,便……重新回到了他的眼中。
“阿……阿蛮……?”他看着眼前这个,又黑又瘦,脸上却……挂着泪水与……笑容的少女,声音沙哑地问道,“我们……还……活着?”
“嗯!我们还活着!”阿蛮拼命地点着头,眼泪,却……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师兄……他……”石头挣扎着,想要坐起身。
阿蛮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让开了身体。
石头,看到了。
他看到了,那个正……静静地,坐在溪边,眼神空洞,仿佛……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般的……季风。
那一刻,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的悲伤,瞬间,便……击中了,石头那……刚刚苏醒的,脆弱的神经。
他,想起来了。
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想起了,那……毁天灭地的“节气”机关。想起了,那……如同神魔般对峙的始皇帝与……素心。
更想起了,季风……那最后的,决绝的选择。
“师兄……”
石头的虎目,瞬间便……红了。这个……即便是面对千军万马,都……未曾有过一丝畏惧的,铁塔般的汉子,在这一刻,竟……如同一个孩子般,发出了压抑的,痛苦的呜咽。
……
不知,哭了多久。
石头,终于缓缓地,止住了悲伤。
他挣扎着走到了,季风的面前,用一种充满了,无尽的复杂与……敬意的眼神,看着这个,他……曾经,最为熟悉的师兄。
随即,他……做出了一个,让阿蛮无比震惊的举动。
他……竟缓缓地,单膝跪下。
然后用一种,最古老,也最……庄重的墨家礼节,对着那个……早已忘记了一切的季风,深深地一拜。
“墨家弟子——石头。”
“拜见……巨子。”
这一声“巨子”,他……喊得是那么的艰难,却又……那么的理所当然。
因为,他知道。
从季风选择与“玄武”融合,选择牺牲自己,拯救天下苍生的那一刻起。他……便早已超越了历代的……所有墨家巨子。
他……是当之无愧的,最后的,也是……最伟大的巨子。
然而,季风对这一切,却……毫无反应。
他的眼中,依旧只有掌心之中,那株小小的嫩芽。
石头见状,只能无奈地,苦笑了一声,缓缓地站起身。
就在他,起身的那一刻。
一枚……早已被鲜血与……泥土,所……浸透的,小小的,黑色的金属令牌,突然,从他那……破烂不堪的怀中……滑落。
“啪嗒”一声,掉落在了季风的脚边。
那……是一枚,他们再也熟悉不过的,墨家的身份令牌。
但却……又有些不同。
这枚令牌之上所雕刻的,并非是他们所属的“地”字科的标志。而是……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古朴的,仿佛象形文字般的“天”字。
这……是一枚属于墨家,最高机密——“天”字科的令牌!
石头愣住了。他……根本不记得,自己何时有过这样一枚……令牌。
阿蛮,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而就在这时。
那个……一直对外界,不闻不问的季风,却……仿佛,被什么东西,所……吸引了一般,缓缓地低下了头。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枚黑色的令牌之上。
随即,他……竟鬼使神差地,伸出了自己那……捧着翠绿色嫩芽的右手,缓缓地朝着那枚令牌,覆盖了下去。
当那……代表着生命与……希望的翠绿色的光芒,与……那代表着墨家最高技艺与……传承的,黑色的令牌,触碰到一起的……那一刹那!
“嗡——!!!!!”
一道……柔和,却……足以照亮整个山谷的白色的光芒,猛地从那枚令牌之上,冲天而起!
光芒之中,一个……须发皆白,眼神却……如同星辰般,深邃的老者的三维投影,缓缓地浮现。
正是,那个早已逝去了许久的……
墨家……前代巨子!
“师……师父?!”
石头与阿蛮,同时,发出了一声,不敢置信的惊呼!
而那个早已忘记了一切的季风,在看到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庞的瞬间,身体竟……猛地,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那……是一段,早已被预设好的,最终的遗言。
只有当代表着“天志”的墨家最高权限(令牌),与……代表着“兼爱”的,道家生命本源(嫩芽),同时出现之时,才会……被触发。
【……孩子。】
光影之中,老者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欣慰,却又……带着无尽疲惫的……笑容。
【……当你看到这段影像之时,便意味着……你已经做出了,那个最艰难,也……最正确的选择。】
【……‘归藏’之后,神魔皆寂。天下终……将归于‘人’。这……便是我墨家,为这个时代,所……献上的最后的祭品。】
【……从今往后,世间再无……能够,移山填海的‘机关术’。也……再无能够,号令天下的‘巨子’。】
【……但墨家……不能就此消亡。】
【……我以墨家最后一代‘天字科’巨子的名义,在此留下最后的遗命——】
【……去吧。孩子们。】
【……脱下这身,早已被鲜血与……仇恨,所浸透的黑衣。】
【……去成为一个医生。去成为一个工匠。去成为一个教书的先生。】
【……将墨家的‘道’,化为你们,手中的一针一线一犁一木。】
【……去将那些真正,能够‘利天下’的知识与……技艺,如同火种一般,洒满这片刚刚获得了新生的大地。】
【……不必再去追求,那……虚无缥缈的‘兼爱’。】
【……只需去爱你们,身边那个具体的人。】
【……这便是我墨家,最后的,‘道’。】
【……亦是我对你们最后的……期盼。】
话音,落下。
光影,缓缓地消散。
那枚……承载了,墨家最后秘密的令牌,也……在同一时刻,化为了一捧黑色的飞灰。
山谷重新,恢复了宁静。
石头与阿蛮,早已泪流满面,长跪于地,泣不成声。
而那个一直呆呆地,站着的季风,却……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看着那……早已,空无一物的天空,那……茫然的眼眸深处,竟……第一次闪过了一丝,名为“思索”的光芒。
他……虽然依旧想不起自己,究竟是谁。
但他的心中,却……仿佛,被种下了一颗新的种子。
一颗名为“希望”的种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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