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的最后遗命,如同一道,穿透了无尽迷雾的光,为石头与阿蛮,指明了未来的方向。
他们不能,永远地留在这座,与世隔绝的山谷之中。
那个……由师兄用生命所换回来的,崭新的世界,在……等待着他们。那些……刚刚,摆脱了神魔的奴役,却……依旧在暴政的铁蹄之下,苦苦挣扎的天下苍生,在……等待着他们。
更何况,季风……需要真正的医治。而不是,永远地活在,一片空洞的茫然之中。
在石头的身体,基本痊癒之后,他们做出了离开的决定。
临行前,石头用他那双,曾打造出无数精密机关的,粗糙的大手,为季风,编织了一个,小小的精致的草环。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株早已与季风的掌心,血脉相连的翠绿色嫩芽,连带着一小块血肉,完整地取下,然后稳稳地放入了,草环的中心。
那嫩芽,在离开季风身体的瞬间,光芒曾黯淡了一下。但当阿蛮,将那草环如同一个护身符般,为季风挂在他的脖颈之上,让那……代表着素心生命本源的嫩芽,重新贴近他胸口的皮肤之时,那抹柔和的,翠绿色的光芒,便……再度亮了起来。
季风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的反应。
他只是偶尔,会低下头,用手指轻轻地,触碰一下,那个挂在胸口的,小小的草环。那……是他,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
……
当他们,终于翻越了那座,将山谷与外界,彻底隔绝的巍峨的山峦。
当那……属于人间的烟火气,与……喧嚣声,重新涌入他们感官的那一刻。
石头与阿蛮,才……真正地理解了,师父那句“天下,终将归于‘人’”的……真正含义。
神魔的时代……确实,结束了。
空气之中,再也感受不到,那种令人心悸的能量的流动。天空中,那……曾被“归墟”裂痕,所……撕开的巨大的伤口,也……早已愈合。
一切都回归了……平凡。
但这种平凡,却……也意味着一种,更加沉重,也更加残酷的现实。
他们,走出的第一座城镇,便……让他们,感受到了一种,比面对“机关巨兽”与“混沌邪魔”,还要更加令人窒息的……压抑。
城门口,张贴着一张,早已被风干了的,巨大的告示。
告示之上,用秦篆,写着那……被赵高所……精心编织的谎言——
“……地龙翻身,山陵崩摧,此乃天灾,非人力所能抗。始皇帝陛下,功盖三皇,德高五帝,上天有好生之德,必不忍,降罪于斯。今,二世皇帝陛下,承天之命,欲,重修皇陵,以安天心,慰民意。凡,天下子民,皆有,报效国家之义务。兹,令下郡县,再征民夫五十万,粮草三百万石,共赴国难……”
那……每一个冰冷的文字背后,都……浸透着无数,即将家破人亡的百姓的……血与泪。
城墙之上,更是每隔十步,便……悬挂着,一颗早已发黑腐烂的人头。
人头的下方,挂着一块木牌。
上面用血红色的大字,写着他们的,罪名——
“妖言惑众,妄议国事”。
一股……无形的名为“恐惧”的,巨大的阴影,笼罩着整座城镇。
街道之上,行人行色匆匆,每个人都低着头,脸上,带着一种,早已麻木的畏惧。他们不敢与任何人,进行眼神的交流。更不敢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
偶尔,有几声孩子的哭闹声响起,也会……立刻,被他们那早已被吓破了胆的父母,用粗暴的方式,所……死死地捂住。
整个世界,仿佛都……变成了一座巨大的,无声的监狱。
而那些腰悬长剑,身披黑色盔甲的秦兵,便是这座监狱之中,最忠实的狱卒。
他们如同一群没有感情的猎犬般,在街道之上,来回地巡视着。用他们那充满了怀疑与……暴戾的眼神,审视着每一个过往的行人。
任何一个敢于抬头,与他们对视的人,都……会被他们,视为潜在的威胁。
……
“站住!”
一声冰冷的,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的呵斥,在石头他们的身后,猛地响起。
石头下意识地便……将阿蛮与季风,护在了身后。他那……早已习惯了战斗的身体,瞬间便……绷紧了。
转过身,只见一队十余人的秦兵,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
为首的是一个脸上带着一道,长长的刀疤的百将。
“你们是什么人?”刀疤脸,用他那……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神,在他们三人,那……早已破烂不堪的,如同乞丐般的衣衫之上,来回地扫视着,“从何而来?要到何处去?”
石头,深吸了一口气。
他想起了师父的……遗命。
——“脱下,这身黑衣。”
——“去成为一个工匠。”
他强行压下了,自己内心之中,那……早已根深蒂固的战斗的本能。脸上,挤出了一个,尽量显得谦卑而……畏缩的表情。
“回……回军爷的话。”石头的声音,变得有些笨拙,“俺……俺们,是从东边的山里,逃难来的。家里……遭了灾,没……没活路了,就……想到关中来……讨口饭吃。”
“逃难的?”刀疤脸的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我看,你们贼眉鼠眼的,更像是六国的余孽!”
他缓缓地拔出了,腰间的青铜长剑。
那……冰冷的剑锋,直直地指向了,石头那……如同铁塔般的胸膛。
“说!你们……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谣言?”
“什么,骊山……神仙……之类的屁话?”
那……充满了杀机的质问,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阿蛮,吓得脸色一片惨白。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季风的衣角。
而那个一直,如同木偶般的季风,却……在这一刻,突然,有了一丝反应。
他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茫然的,纯粹的眼眸,第一次望向了,那个手持利剑的刀疤脸。
他的眼中没有……恐惧。
也没有……愤怒。
有的只是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悲悯。
他……似乎能感受到,那……自刀疤脸身上,所散发出的浓烈的血腥气。与……那隐藏在暴戾外表之下的深深的痛苦与……迷茫。
随即,他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口,那个正……散发着微弱的翠绿色光芒的草环。
那光芒……似乎,比在山谷之中时,要……黯淡了一些。
……
“没……没有!绝对没有!”石头,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军爷,明鉴!俺们,就是一群山里的粗人,大字,都不识一个!哪里……懂得什么神仙,鬼怪的……”
“哼!谅你们,也不敢!”
刀疤脸,冷哼了一声,似乎……也只是在例行公事地恐吓。
他正准备收剑。
突然,他的目光,被石头那……宽大的手掌,所……吸引了。
那……是一双布满了厚厚的老茧,与……无数细密的伤痕的手。
那……绝不是,一双普通农夫的手!
那……分明是一双常年与,金石、机括与……兵器,打交道的手!
“你的手……”刀疤脸的眼神,瞬间,变得再次锐利了起来,“伸出来!给我看看!”
石头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他知道,自己……大意了!
他可以改变自己的言行举止。却……无法改变这双,早已刻满了“墨家”烙印的……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
“轰隆——!!!”
一声巨大的车轮碎裂的声响,突然,从不远处传来!
只见,一辆满载着粮草的,巨大的牛车,因为车轴不堪重负,突然断裂,整个车身,都侧翻了过去!
一袋袋的粮食,从车上滚落,洒满了一地。
而那……负责押运的几个同样,身穿秦军盔甲的老弱残兵,则……急得满头大汗,却……束手无策。
“他娘的!真是晦气!”
刀疤脸,不耐烦地咒骂了一声。
他似乎也懒得,再与石头这几个,一看就穷得叮当响的“难民”,多费口舌。
“滚!都给老子,滚远点!”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随即,便……带着自己的手下,朝着那辆肇事的牛车,走了过去。
石头,如蒙大赦,连忙拉着阿蛮与季风,混入了那……同样被吓得四散奔逃的人群之中。
然而,他们没有立刻离开。
石头躲在一个小巷的拐角,看着那几个正……对着坏了的牛车,拳打脚踢,却……毫无办法的秦兵,眼中闪过了一丝复杂的光芒。
他,犹豫了。
他,想起了师父的遗命。
——“去成为一个工匠。”
——“将,墨家的‘道’,化为你们,手中的一犁,一木。”
——“只需去爱你们,身边那个具体的人。”
眼前的,这几个秦兵,是……敌人吗?
是。
但……他们,同时也……是一群被沉重的徭役,所……困扰的具体的人。
这……或许便是师父,留给他的第一个考验。
一个……关于,在“兼爱”与“非攻”之间,如何去选择的考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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