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是……云梦泽最古老的屏障。
它吞噬了声音，也……吞噬了光。
楚军的战船，在这片如同混沌般的水域之中，悄无声息地穿行。船桨划破水面的声音，被那……厚重的雾气，吸纳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道道转瞬即逝的涟漪。
血腥味，渐渐地淡了。
那……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与……堤坝崩塌时，那……惊天动地的轰鸣，也……仿佛是上一个世纪的回响。
船舱之中，死一般的沉寂。
阿蛮早已哭干了眼泪。她只是蜷缩在角落里，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在双膝之间，肩膀依旧在无法抑制地微微抽动。
那个总是用最宽厚的脊背，为她挡下所有风雨的，如同大山般的身影，就这么……消失在了，那冰冷而……浑浊的洪水之中。
小五，与那些幸存下来的墨家弟子，则……默默地处理着自己，与……同伴身上那……狰狞的伤口。
劫后余生的庆幸，早已被一种更加沉重的悲哀，与……迷茫所……取代。
他们，赢了吗？
或许吧。
但他们也……失去得太多太多了。
龙且，那位面容刚毅的楚国将领，自始至终没有多说一句话。他只是默默地命人，送来了干净的伤药与……食物，便……退出了船舱，将这片悲伤的空间留给了这些，刚刚从地狱之中，爬出来的墨者。
他的眼中没有同情。
有的只是一种，早已在无数次的生离死别之中，所……磨砺出的对于“幸存者”的尊重。
……
唯一例外的是季风。
他没有哭。
也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如同一尊早已失去了，灵魂的雕塑。
但他那双本已恢复了几分神采的眼眸，却……再一次变得空洞。
他呆呆地伸出自己的右手，摊开掌心。
仿佛，还能感受到那……被洪水吞噬的最后一刻，那个如同铁塔般的男人，为了将他推上战船，而……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拍在他背上的，那……最后一丝灼热的温度。
他不记得，那个人的名字。
也不记得他们之间，曾……有过怎样的过往。
但他的心却……在，痛。
一种如同被生生撕裂了一块的……剧痛！
他胸口那株一直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翠绿色的嫩芽，也……仿佛感受到了，他那……无声的悲恸，光芒变得前所未有的黯淡。
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
……
咸阳，皇宫深处。
一座与整个富丽堂皇的宫殿群都……格格不入的通体，由黑色巨石，所……垒砌而成的无窗的大殿之内。
烛火，幽幽。
将那个跪在大殿中央的年轻暗卫——影七的影子，拉得无比的修长，而……诡异。
他的头，深深地低着，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在他的面前，那……高高的九层台阶之上，一道被厚重的珠帘，所……遮挡的身影，正……静静地坐在那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龙椅之上。
那身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从那珠帘之后，所……渗透出的那种，如同实质般的恐怖的威压，却……早已让整个大殿的空气，都……为之凝固！
“咳……咳咳……”
一阵压抑的剧烈的咳嗽声，猛地从珠帘之后传来！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沉寂。
那声音不再是当年，那个横扫六合，气吞山河的始皇帝，那……如同洪钟大吕般的声音。
而是……充满了一种暮年的沙哑，与……无法掩饰的虚弱。
“……也就是说。”
许久，那沙哑的声音，才……缓缓地响起。
“朕的‘水上长城’，毁了。”
“朕的‘鼎炉’，也……跟着楚国的叛逆，跑了。”
“是……这样吗？”
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慢。
但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把，最沉重的巨锤，狠狠地砸在影七的心头！
“卑职……办事不力！罪该万死！”
影七，将头磕在那冰冷的地面之上，发出了“砰”的一声闷响！
“罪该万死？”
珠帘之后，传来了一声，带着浓浓的讥讽的冷笑。
“影七啊……影七。”
“你是朕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也是徐福最得意的一个‘作品’。”
“可，你……太让朕失望了。”
“唰——！”
一道黑色的残影，如同鬼魅般，从大殿的阴影之中闪出！
那……是一直如同幽灵般，侍立在龙椅之侧的赵高！
他的手中，不知何时，竟……多了一柄，薄如蝉翼的短剑，直直地刺向了，影七的后心！
然而！
就在那剑锋，即将触及影七身体的瞬间！
“住手。”
那沙哑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赵高的身形，猛地一僵，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般，硬生生地停在了原地。
“陛下……”
“朕，还没死。”
那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朕要的不是一个，死掉的废物。”
“朕要的是……一个，答案。”
始皇帝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那厚重的珠帘，也……穿透了影七的身体，看到了他灵魂最深处的恐惧。
“告诉朕，那个‘鼎炉’……究竟有何不同？”
“回……回陛下……”影七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变得有些结巴，“那……那个‘源’……似乎拥有一种，超乎我们想象的净化之力……它……它……”
他将季风胸口的嫩芽，爆发出圣洁光芒，融化金属巨网，驱散麻醉烟雾的，那一幕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
“……净化？”
珠帘之后，那沙哑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明显的情绪波动。
那……是一种混杂着，狂喜与……极度贪婪的颤抖！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病态的疯狂的大笑声，猛地，从珠帘之后，爆发了出来！那笑声带动了，又一阵剧烈的咳嗽，仿佛要将整个肺都……咳出来一般！
“是了……是了！就是这样！”
“徐福那个废物，终究还是……有点用的！他没有骗朕！”
“长生……不死……哈哈哈哈……朕的长生大业……终将实现！”
始皇帝缓缓地，从龙椅之上站了起来。
他一把扯开了，面前的珠帘，露出了他那……早已被追求长生的丹药，所……侵蚀得枯槁而……憔悴的面容！
他的眼中，燃烧着一种足以焚尽天下的疯狂的火焰！
他没有再看那……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的影七，与……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的赵高。
他径直走到了，大殿的尽头。
那里摆放着一个，巨大得令人难以置信的沙盘！
那沙盘所……描绘的正是，整个骊山，与……始皇陵的地形！
始皇帝，伸出一根干枯的手指，在沙盘的某个机关之上，轻轻地一按！
“咔嚓——！！！”
一阵精密的齿轮，转动的声音！
整个巨大的沙盘，竟……从中间缓缓地裂开！露出了下面，一个更加深邃，也更加复杂的，地下的结构模型！
那……才是这座举世无双的帝陵，真正的面目！
它根本就不是，一座陵墓！
而……是一座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巨大到足以逆转阴阳，颠倒生死的超级“机关”！
“鼎炉……终究，只是外物。”
始皇帝，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声音，痴迷地抚摸着，那……复杂的模型。
“而，这里……”
“才是朕与那个该死的墨家巨子，最终的‘契约’！”
“才是朕用来承载，这万里江山，千秋万代，永恒不灭的最终的‘道’！”
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即将看到最终答案的……疯狂！
他知道。
他已经不需要那个会跑会跳的“鼎炉”了。
因为，他即将将这……整个天地都……炼化为自己，那……永恒不朽的“丹炉”！
而开启这座丹炉的最后三把，“钥匙”……
早已在命运的指引下，从不同的方向，开始缓缓地，向着这里汇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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