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没动过亲自前去探望的念头，但每次提出来，都被裕安用各种理由温柔又坚定地挡了回去，信尾总附着一句“孙儿很快便归，定给大母一个惊喜”。
她等着那“惊喜”，等了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这一等，就是整整两年！
期间，关于裕安身边那个程家四娘子的消息，自然也断断续续传回了王府。
汝阳王妃初闻时，自是勃然大怒。
一个区区五品武将家的女儿，还是在庄子上野蛮长大的，无才无德，名声不佳，如何配得上她金尊玉贵、如同琉璃盏般精心养护的孙子？简直是玷污！
她当即就要派人去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子撵走。
可话到嘴边，又被老嬷嬷劝住了。
嬷嬷细声回禀，说根据庄子上的眼线回报，世子爷自与那程四娘子相识后，心情极是愉悦，笑容也多了，连带着用饭、吃药都比在府里时爽利许多，身子骨瞧着也确实硬朗了些。
这番话，像一盆温水，暂时浇熄了汝阳王妃心头的怒火。
她沉默了。
裕安那身子，是她心底最深的痛楚和恐惧。
她强求了这么多年，遍请名医，用尽珍药，效果却微乎其微。
若真有一个小丫头，能让他开怀，能让他有几分生气，哪怕她身份低微……也罢。
她选择了默许。
只要裕安高兴，只要对他的身子有益，她可以暂时容忍那个程少商的存在。
她甚至在心里为那丫头定了位，不过是个逗趣的玩意儿，一个能给孙子解闷的药引子般的存在。
等裕安身子大好了，或是腻了，随手打发了便是。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一“默许”，竟让裕安在南山一待就是两年，乐不思蜀！
那“惊喜”迟迟不来，思念与不安却与日俱增。
她开始怀疑，那程家女是不是使了什么狐媚手段，绊住了她的孙子？
那所谓的“身体好转”，是不是裕安为了留在那丫头身边而编造的谎话？
恐慌和久候的焦躁最终压倒了一切。
这一日，她再也按捺不住，沉着脸将身边最得力的老嬷嬷叫到跟前，声音带着久居上位的冷厉：
“你去！亲自去南山别院见世子！告诉他，若他再不回来，本宫便亲自去‘请’他！到时候，他身边那个不清不楚的小丫头，可就别怪本宫不顾他的脸面，让她遭罪了！”
这话里的威胁，冰冷刺骨。
老嬷嬷心领神会，不敢耽搁，立刻动身前往南山。
别院里，裕安刚与程少商一同用了午膳，正看着她兴致勃勃地摆弄一个新设计的、据说可以自动喂鸟的小机关，唇角噙着温柔的笑意。
金华快步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将王府老嬷嬷的来意和汝阳王妃的原话，一字不落地转达。
裕安脸上的笑容瞬间淡去，眸色沉了下来。
该来的，终究来了。
而且，大母的态度，比他预想的还要强硬，甚至直接点明了嫋嫋，用她来威胁他。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涌起的怒意与担忧。
他知道，不能再拖了。
两年时间，他已经赢得了宝贵的康复期，也与嫋嫋建立了深厚的情感基础。
是时候，回去面对一切了。
他起身，对尚在专注研究机关的程少商柔声道：
“嫋嫋，我先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程少商头也没抬，只“嗯”了一声，显然心思全在那精巧的机关上。
裕安走到外间，见了那从都城赶来的老嬷嬷。
嬷嬷恭敬地行礼，将王妃的话又委婉却清晰地传达了一遍，言语间不乏对世子身体的关切，但那份不容置疑的催促和隐含的警告，裕安听得明明白白。
他神色平静地听完，只淡淡道：
“我知道了。回复大母，三日后，我便启程回府。”
打发走老嬷嬷，裕安在原地静立片刻，理了理思绪，这才转身，重新走向程少商所在的那个充满木香和阳光的小院。
程少商刚解决了机关的一个小难题，正开心地拍了拍手，一抬头，就见裕安去而复返，脸色却不像刚才那般轻松，带着一种她看不懂的凝重。
“子攸？怎么了？”
她放下手中的东西，关切地问。
裕安走到她面前，站定，目光深深地望进她清澈的眼底，声音低沉而清晰：
“嫋嫋，大母派人来了，令我立即回王府。”
回王府？
程少商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一股空落落的感觉瞬间席卷而来。
这两年太过安逸美好，她几乎快要忘了，裕安是汝阳王世子，是那个都城中传闻被捧在手心里的宝贝疙瘩，他终究不属于这南山别院，他有他的家，他的责任。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鼻尖，她努力维持着镇定，垂下眼睫，避开他灼人的视线，声音尽量平稳：
“哦……那、那你回去吧。不要让王妃着急。”
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但那微微颤抖的尾音和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又如何逃得过一直注视着她的裕安？
看着她那强装懂事、却掩不住失落的样子，裕安只觉得心尖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他原本计划的、那个准备许久的、想要在一个最完美时刻说出口的告白，看来是等不到了。
也罢。
既然已经这样了，何必再等？
他上前一步，距离近得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皂角清香，能看清她微微颤动的、长而密的睫毛。
“嫋嫋，”他的声音放得极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这两年，我的心意，你应该感觉得到。”
程少商猛地抬头，撞入他深邃的眼眸中，那里翻滚着她从未见过的、汹涌而炽热的情感，让她心慌意乱，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我……”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裕安不让她退缩，目光紧紧锁着她，继续道，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与坚定：
“若你愿意，这一次回去，我会说服大母，三书六礼，明媒正娶，风风光光地迎你进汝阳王府，做我的世子妃。”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程少商彻底呆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愣愣地看着他。
他说……世子妃？风风光光娶她进门？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排山倒海的慌乱与无措。
她从未敢想过，她这样身份的人，竟能……竟能……
裕安看出她的震惊与犹疑，心中微软，语气却愈发坚定：
“我知道，这或许有些突然。我也知道，前路或许会有阻碍。但嫋嫋，你信我。我裕安此生，认定的人，唯有你程少商一个。王府的门第，旁人的眼光，都抵不过你我心意相通。”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她因紧张而微微蜷起的手指，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现在，我只问你，嫋嫋，你可愿意？”
窗外，山风拂过竹林，沙沙作响。
窗内，少女的心跳如擂鼓，一声声，震耳欲聋。
她看着眼前这个清隽矜贵的少年，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深情与期盼，过去两年点点滴滴的温暖与呵护，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那些无人问津的岁月里，是他给了她一方天地，尊重她的喜好，支持她的梦想，让她知道，自己也可以是被人珍视的宝贝。
愿意吗？
答案，其实早已在心里生根发芽，枝繁叶茂。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的哽咽，抬起眸子，勇敢地迎上他的目光，那双总是灵动机敏的眼睛里，此刻盈满了水光，却亮得惊人。
她用力地、清晰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哭腔，却又无比坚定：
“我……愿意。”
简单的三个字，如同天籁。
裕安眼中瞬间迸发出璀璨的光华，巨大的喜悦如同烟花般在胸腔炸开。
他忍不住收紧手指，将她的手完全包裹在掌心，脸上绽开一个无比灿烂、毫无阴霾的笑容。
“好！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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