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北辰归来的那天,天空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仿佛酝酿着一场蓄势待发的暴雨。
林晚星站在二楼的窗帘后,看着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缓缓驶入庭院。她的心跳平稳得出奇,只有紧握着窗帘布料、微微泛白的指节,泄露了她内心并非表面那般平静。
几天的时间,足够让她将那封惊雷般的信所带来的最初震撼,沉淀为一种冰冷的、带着决断的理智。她没有再踏入书房,没有再去触碰那个秘密。但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根植于心,无法拔除。她看待这座别墅,看待那个即将从车上下来的男人的目光,已然不同。
车门打开,陆北辰迈步下车。他依旧是一身剪裁利落的深色西装,身形挺拔,面容冷峻,带着长途飞行后的些许疲惫,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扫过庭院时,锐利依旧,仿佛能穿透墙壁,洞察一切。
林晚星在他目光即将扫向二楼窗口的前一瞬,松开了窗帘,悄然后退,隐入房间的阴影里。她不能让他察觉到任何异常。在这场刚刚拉开帷幕的、无声的博弈中,她必须比他更善于隐藏。
楼下传来了他沉稳的脚步声,以及钟管家恭敬的问候声。一切如常,仿佛他只是完成了一次普通的商务旅行。
晚餐时分,林晚星带着林星辰出现在餐厅。
陆北辰已经坐在主位上,正低头看着平板电脑上的邮件,听到动静,他抬起头。
目光相触。
林晚星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紧缩了一下,但她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淡然,如同过去几天一样,垂着眼眸,替林星辰拉开椅子,然后自己在对面坐下。整个过程,没有看他第二眼。
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带着惯有的审视,或许,还有一丝几不可察的探究。但他什么也没说,很快又低下头,继续处理他的邮件。
餐桌上很安静,只有餐具碰撞的细微声响和林星辰偶尔含糊的童言稚语。
“爸爸,你出差好玩吗?”林星辰仰着小脸问,打破了沉默。
陆北辰从平板屏幕上移开视线,看向儿子,冷硬的眉眼不易察觉地柔和了一瞬:“工作,不是玩。”
“哦。”林星辰似懂非懂,又低下头扒饭,过了一会儿,又兴奋地说:“爸爸,你不在的时候,妈咪陪我拼了好大一个城堡!我还学会了弹‘哆来咪’!”
小家伙献宝似的说着,试图吸引父亲的注意。
陆北辰的指尖在平板屏幕上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不经意地再次扫过对面的林晚星。她正低头小口喝着汤,侧脸平静,仿佛没有听到儿子的夸耀,也对他的目光毫无所觉。
他“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儿子,然后便不再说话。
这顿晚餐,在一种比陆北辰出差前更加微妙和刻意的疏离中结束。林晚星能感觉到,他虽然看似专注于工作,但周身散发出的气场,比离开前更加沉凝,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他离开的这几天里,悄然发生了变化。是他察觉到了什么?还是海外的事务不顺?
林晚星无从得知,也无心探究。她只需要按照自己的步调,等待时机。
饭后,陆北辰径直去了书房。林晚星则带着林星辰上楼洗漱、讲故事,如同每一个普通的夜晚。
哄睡孩子后,她并没有立刻回到自己的卧室。她在二楼的起居室坐下,拿起一本早已准备好的、关于海外艺术院校介绍的画册,静静地翻阅起来。灯光在她周身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她低垂着眼睫,神情专注,仿佛真的沉浸在那绚丽的色彩与线条之中。
她在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别墅里异常安静,只有书房方向隐约传来一些细微的、纸张翻动或者键盘敲击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的门终于被打开。
陆北辰走了出来。他似乎有些疲惫,抬手揉了揉眉心,准备回主卧休息。经过起居室时,他的脚步顿住了。
他看到了坐在灯光下的林晚星。
她似乎被画册上的某幅作品深深吸引,并没有察觉到他的经过,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恬静而柔美,与平日里那种带着刺的冰冷或麻木的空洞截然不同。她翻动书页的手指纤细白皙,脖颈微微低垂的弧度,带着一种易碎而动人的优雅。
陆北辰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比晚餐时更长了些。那眼神深处,有什么复杂的东西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林晚星像是终于感觉到了他的注视,缓缓抬起头。
四目相对。
没有预想中的惊慌或躲避,她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泓深潭,只是在那平静之下,似乎多了一丝以往没有的、极其细微的……底气?
“还没睡?”陆北辰先开了口,声音带着一丝工作后的沙哑,听不出情绪。
林晚星合上手中的画册,动作不疾不徐。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迎着他的目光,用一种异常平静的、仿佛在讨论天气般的语气,轻声说道:
“这本书挺有意思的。听说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今年的秋季招生快要开始了。”
她的话音落下,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陆北辰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揉着眉心的手缓缓放下。他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瞬间掀起了微妙的风暴,有惊讶,有审视,更有一种被猝不及防触及某个敏感区域的、冰冷的锐利。
巴黎。
美术学院。
招生。
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指向一个再明确不过的信号——她在试探离开的可能。
他没有立刻回应。走廊昏暗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让他本就冷峻的轮廓更添了几分莫测。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这里不好吗?”
一句反问,将问题轻巧地、却又无比强势地抛了回来。
林晚星的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着。她没有退缩,依旧平静地看着他,甚至唇角还牵起了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很好。”她回答,声音轻缓,“只是觉得,星辰慢慢大了,或许……我也该考虑一下自己的未来了。”
“未来”两个字,她说得意味深长。
陆北辰的眸色瞬间沉了下去,如同骤雨前的深海。他向前走了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林晚星。
“你的未来,”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声音冰冷而清晰,“在这里。”
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这是他一贯的风格。
然而,林晚星却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在他的强势下感到窒息或愤怒。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双试图用冰冷掩盖一切的眼睛,仿佛要透过那层坚冰,看到底下汹涌的暗流。
她没有争辩,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只是在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对视中,极其缓慢地,重新低下了头,翻开了膝头的画册。
“是吗。”她轻轻应了一声,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刚才那段简短的对话,只是随口一提。
然后,她便不再看他,目光重新落回书页上,恢复了之前那副恬静翻阅的姿态。
这种不置可否的、近乎漠然的反应,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让陆北辰周身那股蓄势待发的冷意,骤然凝滞。他看着她低垂的、仿佛无知无觉的侧脸,眉头狠狠蹙起,眼底翻涌着更加复杂的情绪——有被她突然提及“离开”而激起的怒意,有对她此刻平静反应的不解,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为她那句“自己的未来”而产生的、细微的慌乱。
他站在原地,沉默地看了她几秒,最终什么也没再说,转身,大步离开了起居室,背影带着一种压抑的烦躁。
直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在主卧方向,林晚星才缓缓抬起头。
她看着空无一人的走廊方向,眼中那片平静的深潭之下,终于泛起了清晰的、冰冷的波澜。
第一步试探,已经完成。
他的反应,在她的预料之中,却又比她预想的更加……耐人寻味。
他没有暴怒,没有直接威胁,而是用一种近乎强调所有权的冰冷来回应。这本身,就印证了那封信里所揭示的,他内心并非只有纯粹的恨意。
棋局,已经摆开。
她落下了第一子。
尽管前路依旧凶险未知,但手中握着那个秘密,她感觉自己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等待判决的囚徒。
归程的男人,带回了外界的风雨,也搅动了别墅内本就暗流汹涌的池水。
而一场围绕着“未来”与“自由”的、更加隐秘而危险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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