涤尘轩的檐角还挂着未化的雪棱,晨雾如淡纱般裹着庭院里的灵种嫩芽。茶心坐在靠窗的老木椅上,指尖轻抚过玄鉴留下的茶圣令——那枚合二为一的令牌此刻正泛着温润的米白光晕,像是盛着半盏初升的晨光。她刚将最后一套茶具擦拭完毕,木格窗缝里钻进来的冷风却突然凝滞,茶圣令的光晕骤然暴涨,竟在她眼前映出一面半透明的圆镜,镜面上浮动着细碎的茶烟,如同一幅水墨长卷正待铺展。
“这是……心镜?”茶心轻声呢喃。她曾听慧觉禅师说过,修行者临终前若能勘破本心,便会引动本命灵光化出心镜,镜中所载,皆是此生最真切的过往。指尖尚未触及镜面,一股温和的牵引力便将她的意识卷入其中,耳边瞬间响起了熟悉的茶汤沸腾声,那声音带着青涩的暖意,竟与多年前初入涤尘轩时的声响一模一样。
镜中景象渐次清晰,是刚修缮完毕的涤尘轩后院。那时的她还带着壶灵初化形的生涩,正蹲在老茶树下钻研煮茶之法,瓦罐里的泉水咕嘟作响,溅起的水珠落在青石板上,晕开小小的湿痕。“茶者,南方之嘉木也,其性洁,其味清,若心有尘埃,纵是仙叶也煮不出真味。”老茶客张老汉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手里提着半篮新采的春笋,笑纹里藏着市井的烟火气。
那时的她满心想的,不过是煮出一壶能让往来客人心安的好茶。为了掌握火候,她曾在灶台前守了三天三夜,眼皮重得像挂了铅块,却在第一壶真正的“涤尘茶”煮成时,尝到了茶汤里混着的、属于自己的纯粹欢喜。镜中的少女捧着茶碗笑得眉眼弯弯,茶烟缭绕间,她忽然听见一声轻响,镜面上的景象如潮水般退去,转而浮现出雷雨夜的石蟾蜍。
冰冷的雨水砸在青瓦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石蟾蜍的口中衔着那片泛着龙气的鳞片,盲眼的玄鉴站在廊下,竹杖点地的声音沉稳如钟:“壶灵现世,茶引龙气,此身若要保全,需涉三教纷争,入阴阳之境。”那时的她握着滚烫的茶壶,指节泛白,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只想守着这方小小的茶轩,不想卷入任何纷争。可当青萝抱着受伤的小狐狸跌跌撞撞跑来,眼中满是惊恐时,她还是下意识地将小姑娘护在了身后。
“初时只想独善其身,到头来却偏要兼济四方,这难道不是违了本心?”镜中突然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像是她自己的回声,却又带着几分质疑。茶心循声望去,只见镜中浮现出另一个自己,身着素白茶服,眉眼间满是初化形时的懵懂。她伸手去触,指尖却穿过了对方的身影,镜面上随即浮现出三教茶会的盛景。
清虚子的拂尘扫过茶席,道家真气与儒家笔墨、佛家禅意交织碰撞,茶盏中的茶汤翻涌如浪。“壶灵既掌涤尘之能,便该为仙界效力,何必拘泥于凡俗茶轩?”清虚子的声音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而她当时握着茶针,平静地回应:“茶无高低,客无贵贱,涤尘茶洗的是人心尘埃,不是为仙门分高低贵贱。”话音刚落,她便引动壶中灵力,以茶汤化出一道屏障,挡住了清虚子无意间扫向凡人茶客的真气。
“那时你若顺从仙界,便不会有后来的灵本源消散之祸,这般选择,值得吗?”镜中的回声再次响起,这次竟带着几分惋惜。茶心看着镜中自己坚定的侧脸,忽然想起文正先生曾说过的“知其不可而为之,乃儒者之勇”。她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沉稳:“茶有茶性,人有人心,若为苟活而失了本心,那这壶灵之身,与顽石又有何异?”
镜面上的景象流转,这次是阴阳茶席的诡谲之境。黑白色的茶雾笼罩着整个空间,妖丹的戾气与龙气交织,青萝被卷入阴阳缝隙,小脸苍白如纸。她当时没有丝毫犹豫,将玄鉴所赠的护心茶符贴在青萝身上,自己则握着茶圣令的残片,踏入了那片能吞噬灵力的黑雾。“舍身救徒,看似伟大,实则是将自己推入绝境,这难道不是愚善?”回声追问,带着尖锐的意味。
茶心却笑了,她指着镜中那个在黑雾中前行的身影,指尖划过对方紧握茶针的手——那只手上布满了细小的伤口,却始终没有松开护在身前的青萝。“老话说‘师徒如父女’,青萝视我为亲长,我护她周全,是情分,更是本心。若见死不救,纵使能活千百年,这颗茶心也早已蒙尘,煮不出半分真味。”她的话音刚落,镜中的黑雾突然散开,露出青萝含泪的笑脸,与现实中院中那个正在为灵种浇水的少女身影渐渐重合。
景象再次转换,这次是大战结束后,她刚从仙界归来,指尖第一次开始变得透明。青萝端着一碗温热的莲子羹走进来,眼眶通红却强装笑脸:“师父,莲子羹煮好了,您快尝尝。”她当时接过瓷碗,看着小姑娘转身时偷偷抹泪的背影,心中没有恐惧,只有一丝淡淡的怅惘。镜中的回声这次没有追问,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将莲子羹慢慢喝完,瓷碗边缘还留着青萝不小心沾上的糖霜。
“从只想煮好茶,到卷入纷争,再到主动牺牲,你的本心,当真从未变过?”回声的声音柔和了许多,镜面上开始浮现出无数细碎的光点,那是她此生煮过的每一盏茶——给寒风中的乞丐煮的暖身茶,给忏悔的强盗煮的清心茶,给三教高人煮的论道茶,给青萝煮的安神茶……每一盏茶都泛着温暖的光晕,汇聚成一条流淌的茶河。
茶心踏上那条茶河,脚下的茶汤带着熟悉的清香,将她的身影映照得格外清晰。她想起玄鉴曾说:“茶圣令辨茶心,心若澄明,令则生辉。”想起慧觉禅师诵经时的禅音:“本心是佛,何需外求?”想起文正先生刻下的无字碑:“功德在心,不假文字。”这些话语如同晨钟暮鼓,在她心中回荡不息。
“我之初心,是煮一壶好茶,解人烦忧。”茶心轻声说道,脚下的茶河突然泛起涟漪,映出她此刻透明的指尖,“后来卷入纷争,是为护我想护之人;主动牺牲,是为守我想守之道。看似步步偏离,实则从未走远——茶心的本质,从来都是‘涤尘’,涤他人之尘,更涤己心之尘。”
她的话音刚落,镜中的茶河突然暴涨,无数茶汤化作金色的光点,融入她的体内。那些透明的部位开始泛起淡淡的茶香,原本消散的灵韵竟在缓缓凝聚。镜中的回声发出一声释然的轻叹,化作一缕茶烟,与她的身影重合。心镜渐渐变得澄澈如水晶,映出她此刻的模样——眉眼间带着历经沧桑的温柔,眼底却有着从未熄灭的坚定,那是一颗历经风雨却始终澄澈的茶心。
意识从心镜中退出时,晨雾已经散去,阳光透过木格窗,落在茶圣令上。那枚令牌此刻的光晕更加温润,竟在茶心的掌心烙下一个淡淡的茶芽印记。她低头看着那枚印记,忽然听见院中青萝惊喜的叫声:“师父!灵种发芽了!还开了小小的花苞呢!”
茶心站起身,走到门口。院中的灵种果然抽出了嫩绿的枝芽,顶端顶着一个晶莹剔透的花苞,花苞上还沾着晨露,折射出七彩的光芒。青萝正蹲在旁边,小心翼翼地为它浇水,阳光落在小姑娘的发梢上,泛着金色的光晕。不远处,那个凡人学徒正认真地擦拭着茶桌,动作一丝不苟,正是她当初传授茶艺时的模样。
一阵微风吹过,檐角的铜铃轻轻作响,声音清脆而悠扬。茶心伸出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雪花在她掌心慢慢融化,化作一滴清水,竟带着淡淡的茶香。她忽然明白,所谓心镜圆满,不是从未犯错,而是历经千帆后,依然能守住本心;所谓茶心通透,不是永不消散,而是将自己的道,融入天地,融入传承。
“师父,您看这花苞,是不是快开了?”青萝抬起头,脸上满是欢喜。茶心笑着点头,目光落在那枚茶圣令上,令牌的光晕正与灵种的花苞遥相呼应,形成一道看不见的纽带。她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但这份“涤尘”的传承,已经在悄然延续。而那枚茶圣令上,似乎还藏着更深的秘密,正等待着被揭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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