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IpA排名风波刚刚平息,国内互联网领域的暗流却并未停止涌动。深港调研时“淘夕夕”集团的软抵抗,以及其他几家大型平台在数据共享、合规整改上的拖延观望,都让林万骁意识到,仅仅依靠发文和外部施压,难以让这些资本巨兽真正俯首。必须进行一场面对面的、划定红线的正面沟通。
他让综合处处长赵立诚,以中宣部版权管理局的名义,向包括“星辉网络”、“淘夕夕集团”、“迅捷科技”在内的几家头部互联网企业发出了正式的会议通知,议题明确:“共商平台版权主体责任落实,促进产业健康发展”。时间定在周三上午,地点就在版权管理局的会议室。
这不是一次轻松的茶话会,而是一场注定充满博弈的鸿门宴。
周三早上九点还差十分,版权管理局那间最大的会议室里,长条会议桌的一侧,林万骁端坐中央,左侧是执法监管处处长陈志刚,右侧是着作权管理处处长孙明远,综合处处长赵立诚和国际版权处处长吴文华分坐两侧。几人面前都摊开着笔记本和准备好的材料,神色严肃。
九点整,会议室门被推开。三家企业的代表在工作人员引导下鱼贯而入。“星辉网络”来的依旧是那位常务副总裁张威,笑容可掬,但眼神深处带着审视;“淘夕夕集团”则派出了他们的总法律顾问,一位表情严肃、头发花白的老者,据说在业界以强硬和善于钻营法律漏洞着称;“迅捷科技”来的是分管内容的副总裁,一位相对年轻、带着技术精英气质的中年人。
寒暄落座,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张力。
林万骁没有绕圈子,开门见山:“各位都是行业翘楚,时间宝贵,我们就直入主题。今天请三位来,主要是就当前平台版权保护中几个突出的、亟待解决的问题,进行坦诚沟通,明确底线,寻求共识,共同营造清朗的网络版权生态。”
他目光扫过对面三人,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第一个问题,平台主体责任。现有的‘通知-删除’规则,在实践中几乎成了某些平台规避责任的‘避风港’。对于显而易见的、重复侵权的用户和内容,平台是否应该承担更主动的过滤和审查义务?而不是坐等权利人疲于奔命地发送通知。”
“星辉网络”的张威率先开口,笑容不变:“林局长,我们非常理解监管部门的担忧。但平台内容海量,形态多样,全靠人工审核不现实,技术过滤又存在误判风险,可能会误伤正常用户,影响用户体验和创新活力。我们认为,当前‘通知-删除’辅以严格事后惩戒的机制,仍是平衡各方利益的最佳选择。”依旧是那套说辞。
“淘夕夕”的总法律顾问推了推眼镜,语气刻板地补充:“从法律角度看,平台责任边界需要清晰界定。过于宽泛的事前审查义务,缺乏明确的法律授权,也可能与‘技术中立’原则相悖。我们认为,关键在于完善‘通知-删除’规则本身,提高处理效率。”
林万骁没有反驳,而是看向了执法监管处处长陈志刚。
陈志刚会意,打开面前的文件夹,语气冷峻:“根据我们执法监管处过去一年的数据,仅‘星辉’旗下短视频平台,因‘通知-删除’处理不及时、处置不到位引发的权利人投诉,就占到了总投诉量的 (虚构数据) 35%以上。‘淘夕夕’平台第三方商家销售侵权商品的投诉量更是居高不下,而平台提供的‘卖家保证金’制度,在巨额侵权利润面前,威慑力远远不足。张总,贵司号称投入巨资研发的‘千里眼’系统,为何连这些重复、明显的侵权都无法有效识别和拦截?是技术不行,还是意愿不足?”
他直接点名,用具体数据说话,让张威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
“第二个问题,”林万骁接过话头,目光锐利地看向“迅捷科技”的副总裁,“算法推荐与侵权内容传播。某些平台的推荐算法,为了追求用户粘性和流量,刻意推荐一些打擦边球、甚至明显侵权的内容,这算不算一种变相的鼓励和纵容?平台是否应该对算法推荐的内容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
“迅捷科技”的副总裁显得有些紧张,辩解道:“林局长,算法是基于用户兴趣的被动推荐,本质是技术工具……”
“工具没有善恶,但使用工具的人有责任。”着作权管理处处长孙明远打断他,语气严肃,“如果算法明知道某些内容是侵权盗版,却因为其‘热度高’、‘流量大’而加大推荐权重,这难道不是平台在利用侵权内容牟利吗?这与直接传播侵权内容在性质上有何本质区别?我们在修订中的《着作权法》实施条例,正在考虑将这种情况明确纳入平台责任的范畴。”
孙明远的话,直接指向了立法层面,让三位企业代表的神色都凝重起来。
“第三个问题,版权数据共享。”林万骁再次开口,这次目光主要落在“淘夕夕”总法律顾问身上,“构建协同治理体系,数据共享是基础。部里推动行业数据交换平台,旨在汇聚力量,提升全行业治理效率。为何某些企业始终以‘隐私’、‘安全’为由,拒不配合?”
“淘夕夕”的总法律顾问面不改色:“数据共享涉及复杂法律问题,必须在确保安全和明确权责的前提下进行。在相关国家标准和实施细则出台前,我们无法贸然共享核心数据。”
“是无法,还是不愿?”林万骁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不高,却带着巨大的压迫感,“据我们了解,某些平台内部,对于侵权商家的行为数据、异常交易模型,早已形成了完整的分析能力。这些脱敏后的特征数据,并不涉及具体用户隐私和商业秘密,为何不能用于行业联防联控?是真有法律障碍,还是想继续保持数据垄断带来的竞争优势?”
他顿了顿,环视三人,语气斩钉截铁:“我今天代表版权管理局,也代表国家监管部门,明确以下几点,请各位务必传达给贵公司最高决策层:”
“第一,平台主体责任必须强化。‘避风港’不是‘免责港’。对于重复侵权、恶意侵权,平台必须建立更有效的主动发现和过滤机制,这是底线,没有商量余地。《着作权法》修订将对此予以明确。”
“第二,算法推荐必须纳入监管。利用算法推荐侵权内容获利,将被视为共同侵权。平台必须优化算法逻辑,承担起内容导向的社会责任。”
“第三,数据共享必须推进。版权管理局将牵头制定数据共享标准和安全规范,各平台必须按要求接入。拒不配合者,将在行政执法、信用评价、乃至市场准入等方面面临相应措施。”
“规范是为了更好的发展。”林万骁最后语气稍缓,但目光依旧锐利,“清除害群之马,保护创新活力,最终受益的是所有守法经营的企业,是整个行业的健康发展。希望各位能认清大势,积极配合,不要心存侥幸,更不要试图挑战监管的决心。”
一番话,如同重锤,敲在三位企业代表心上。张威的笑容彻底消失,面色阴晴不定;“淘夕夕”的总法律顾问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迅捷科技”的副总裁则显得有些不安。
会议在一种近乎凝滞的气氛中结束。送走三位代表后,陈志刚忍不住道:“局长,您看他们能听进去几分?”
林万骁看着窗外,淡淡道:“听进去几分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把红线划清楚了,把底线亮出来了。接下来,就是看他们的行动。如果还有人阳奉阴违……”
他没有说下去,但眼神中的冷意已经说明了一切。这场正面交锋,只是开始。接下来,将是更严格的执法、更细致的监督,以及立法层面更明确的约束。他要用实际行动告诉这些资本巨头,在版权保护这片疆域,规则的制定者和守护者,是国家,而不是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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