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黄铜钥匙,像一枚被投入湖心的石子,在苏晚的生活中漾开了持续而深远的涟漪。阳光房的改造工程高效而迅速,几乎是以陆氏集团推进重大项目的节奏在进行。设计师团队完全遵从苏晚的意愿,暖月灰的墙壁,原木色的宽大工作台,整面墙的开放式物料架,以及靠窗设置的、铺着柔软坐垫的阅读角……不过短短一周时间,一个专业、舒适且充满她个人印记的工作室便初具雏形。
当最后一件设备——一台专业的电子缝纫机被安装调试完毕,工人安静退去后,苏晚独自站在这个崭新的空间里,竟有些恍惚。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满每一个角落,空气里弥漫着新木材和织物的清新气味。这里安静,明亮,一切井然有序,触手可及的画笔、面料、工具都在无声地呼唤着她的灵感。
这是她的领地。由陆瑾寒划拨,却由她亲手规划布置的,独属于她的方寸天地。
她走到工作台前,指尖拂过光滑的台面,然后郑重地、将那把黄铜钥匙放进了台面下第一个抽屉里。这个简单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庄重。
从这一天起,苏晚的生活节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她依旧将大部分时间用于陪伴和照顾团团,这是她永不改变的重心。但每当团团被王姐带着去午睡,或者自己在游戏垫上专注玩耍时,她不再只是在一旁守着,或者疲惫地小憩。她会悄然起身,走进那间阳光房,轻轻关上门。
门一关,仿佛就将澜苑无处不在的、那种被凝视的压迫感暂时隔绝在外。
她重新拿出了那份关于“云裳坊”的申请资料。之前因为商业计划书而停滞的部分,此刻在她眼中不再那么令人望而生畏。她将在秘密学习中学到的知识,一点点应用到实践中,笨拙却认真地完善着市场分析、财务预测。遇到卡壳的地方,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只能对着电脑屏幕绝望,而是可以站起身,在物料架前徘徊,抚摸那些不同质感的面料,或者站在人台前,用珠针固定坯布,寻找立体的灵感。实践的过程,往往能反向启迪她的思路。
她开始系统地整理自己的设计稿。不再仅仅是灵感碎片式的草图,而是尝试着进行系列化的构思。她将之前那些融合了团团成长印记的元素——小手印、抓皱的痕迹、甚至是某次他打翻果汁在纸上留下的污渍——都进行了艺术化的再创作,形成了一个名为“萌芽”的童装及亲子配饰系列初稿。
这个过程并非一帆风顺。她常常会遇到技术瓶颈,会对自己的设计产生怀疑,会因为在商业计算中一个无法平衡的数字而焦头烂额。但在这个属于她的空间里,她可以允许自己失败,允许自己烦躁,甚至可以允许自己暂时放下,只是坐在窗边的阅读角,抱着膝盖,看着庭院里随风摇曳的树影,放空自己。
这种“被允许”的感觉,对她而言,本身就是一种奢侈的自由。
陆瑾寒信守了他的承诺,未曾踏足这间工作室半步,也从未对她的创作过程提出任何意见。他甚至很少过问。只是在某天晚餐时,看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工作室还顺手?”
苏晚正小心地喂团团吃蒸蛋,闻言顿了一下,点了点头:“嗯,很好。”
他便不再多问。
然而,苏晚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关注。她工作室里消耗最快的画纸和特定型号的铅笔,总会在她即将用完时,被王姐及时补充进来;她某次无意中对王姐提起想要找一种具有特殊肌理感的进口亚麻布,没过两天,几种不同颜色和厚度的样品便整齐地出现在了物料架上;甚至她熬夜修改商业计划书后,第二天早餐桌上总会多一杯参茶。
这些细节,无声无息,却精准得让她无法忽视。她知道,这背后是陆瑾寒的授意。他并未干涉她的“独立”,却用一种更迂回、更周全的方式,为她扫清了创作道路上那些琐碎的障碍。
这种有限的自由,如同被精心计算过养分的盆栽,既给了她生长的空间,又确保她不会脱离掌控。
苏晚接受了这种状态。在现阶段,这已经是她能争取到的最好局面。
她开始更加大胆地利用这份自由。她不再仅仅满足于画稿,开始尝试动手制作一些小件样品。第一个成品,是一条用柔软棉布和环保染料手工印制了团团抽象手绘图案的婴儿围兜。虽然针脚还有些稚嫩,但当她把这条独一无二的围兜给团团戴上时,小家伙高兴地手舞足蹈,仿佛知道这是妈妈的“作品”。
成功的喜悦是巨大的激励。
她开始设计并尝试制作更复杂的物品——一件带有隐藏式按扣、方便穿脱的婴儿连体衣,一套印有她设计的、充满童趣星系图案的亲子家居服……
她的时间被填得满满的,疲惫,却前所未有地充实。眼底那抹因长期压抑而生的灰暗,渐渐被一种专注投入的光芒所取代。
偶尔,在她埋首工作台时,会听到走廊里传来陆瑾寒沉稳的脚步声。脚步声有时会在她工作室门外略有停顿,但从未响起敲门声,片刻后便会继续远去。
她也会在走出工作室时,不经意地看到书房的门虚掩着,而那个男人的身影,正站在书房的落地窗前,目光似乎……正落在她工作室的方向?
是巧合,还是……
苏晚不敢确定,也不愿深想。
她只知道,这把钥匙带来的有限自由,正在一点点修复她被现实磨损的棱角,滋养着她内心深处那株名为“自我”的幼苗。
她依旧身处澜苑,身份未变,处境未明。
但在这有限的自由里,她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卸下所有身份标签,只作为“苏晚”而存在的喘息之机。
这对她而言,已是黑暗中的微光,足以支撑她继续走下去,并且,走得更稳,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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