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午后,阳光暖融融地洒在沈家小院里,带着几分慵懒。沈父坐在小马扎上,正专心致志地修理着一把松动的锄头,严五在一旁打着下手,递着工具,动作默契。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工具碰撞的轻微声响和远处偶尔传来的鸡鸣犬吠。袁氏带着明荷和润生去了邻家帮忙做糕饼,尚未归来。
这份宁静,被一阵突兀而杂沓的马蹄声与脚步声骤然打破。
只见一队约十人的官兵,在一个身着低级军官服饰、面色倨傲的汉子带领下,径直闯入了沈家村。那军官勒住马,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略显慌乱的村民,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高声喝道:“奉上命,搜查前朝余孽!所有青壮男丁,皆需接受盘查!挨家挨户,一个不漏!”
恐慌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在村民中荡开涟漪。前朝余孽?这可是天大的罪名!村中气氛骤然绷紧,人们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不安与畏惧。
严五正在递凿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沈父骤然凝重的脸色和看向自己时那瞬间闪过的惊疑。他知道,此刻任何的慌乱都是致命的,但更重要的是,他必须立刻给这个收留他、给予他温暖的朴实汉子一个交代,一个能让他信服、并能共同面对眼下危机的说法。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趁着官兵还在村口吆喝、尚未走到眼前的短暂空隙,他凑近沈父,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无比:
“伯父,”他的声音带着沉重与坦诚,“您待我如子侄,恩同再造。有些事,我不愿完全瞒您。我确实……并非普通农家出身。”
沈父猛地抬头,看向他,眼神复杂。
严五语速加快,却条理清晰:“我家原是陵州一带的乡绅,颇有资产,也算得上是地方豪族。”他选择了一个足够显赫以解释他气度学识,却又并非权力核心、不易具体查证的身份。“新帝登基前后,为巩固权位,大力铲除异己。家父因不肯阿附新贵的拉拢,便被罗织罪名,家产抄没,家人……四散流落,不知所踪。”
他看着沈父的眼睛,语气恳切而坚定:“那‘前朝余孽’的帽子,不过是新朝铲除异己、党同伐异的借口!伯父,我所求的,从不是复辟前朝,更非什么权力富贵,那些于我,早已是催命浮云。我只想如现在这般,有一瓦遮头,得一安生日子过,当个普通人而已。”
他顿了顿,给出了最终的选择,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然:“若沈家怕受我连累,我……此刻便可出去,绝不拖累伯父一家。”
时间仿佛凝滞了片刻。沈福紧皱着眉头,目光如炬,紧紧盯着严五。他脑海中飞快地闪过这数月来与严五相处的点点滴滴——他的勤恳,他的学识,他对润生的耐心教导,他对明荷无声的呵护,以及他看向这个家时,眼中那偶尔流露出的、真实的眷恋与温暖。这样的人,会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前朝余孽”吗?更像是被那吃人的官场和权力倾轧毁掉家园的可怜人!
沈父心中的天平迅速倾斜。那份因“前朝余孽”而产生的本能恐惧,迅速被一种基于日常观察的信任和对“落难公子”的强烈同情所取代。他本就是重情义、有担当的汉子,既然认定了严五并非恶人,便断做不出那等为了自保而驱赶落难之人的事。
“别废话!”沈父当机立断,声音低沉而有力,“快!去灶底弄些灰,把脸、脖子、手臂都抹黑些!快!”
严五心头一热,知道沈父选择了相信自己,选择了共同承担风险。他不再多言,立刻转身钻进厨房,迅速从灶膛边缘刮下些许冷灰,仔细而快速地涂抹在脸颊、脖颈、手臂所有可能暴露的皮肤上,巧妙地掩盖了那份与寻常农夫格格不入的白皙,制造出经年劳作的粗糙假象。他还顺手将身上半旧的衣衫弄得更加凌乱,沾上些尘土。
刚收拾停当,院门就被“哐当”一声推开,那名军官带着两名兵丁走了进来,目光如刀子般在院里扫视。
“官爷,您……您这是?”沈父立刻换上了一种带着惶恐与讨好的笑容,搓着手迎了上去。
军官的目光越过他,直接落在了他身后低着头、显得十分拘谨的严五身上。“他是谁?”军官语气冷硬。
沈父连忙侧身,将严五稍稍显露出来,陪着笑脸解释道:“回官爷,这是俺家远房侄子,叫严五。唉,老家那边遭了水灾,活不下去了,过来投奔俺们。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孩子,别的不会,就有把子力气,能干点农活糊口。”他的语气自然,带着乡下人见官时特有的卑微与畏惧。
那军官锐利的目光在严五身上逡巡。严五适时地表现出极度的紧张,身体微微发抖,眼神躲闪不敢与军官对视,笨拙地抱拳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用一种刻意模仿的、带着生硬外乡口音的官话,结结巴巴地回道:“小……小人严五,见……见过官爷。”
“哪里人?为何到此?”军官厉声追问。
严五像是被吓到了一样,更加慌乱,反复只说着那个受灾的地名,对于其他问题,一概摇头,嘴里翻来覆去就是:“不……不知……逃难来的,不清楚……”那副模样,活脱脱一个没见过世面、被官府吓破了胆的流民。
这时,旁边一个兵丁拿出一张有些模糊的画像,对着严五比照。画像上的人,依稀能看出几分尊贵气度,但与眼前这个脸色灰黑、神情惶恐、穿着破旧、浑身散发着土气的年轻村夫,简直是云泥之别。
军官皱了皱眉,又打量了严五几眼,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泥腿子”与画像上那位可能的前朝贵人联系起来。加上沈父在一旁恰到好处的赔笑解释,以及严五那毫无破绽的表演,他最终不耐地挥了挥手:“行了行了!窝窝囊囊的,量也没那个胆子!走,去下一家!”
看着官兵们转身离开院门,脚步声渐远,严五依旧维持着那副卑微的姿态,直到院门被沈父从里面闩上,他才缓缓直起身。
表面看似平静,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贴身的里衣已被冷汗浸透,紧贴在背脊上,一片冰凉。方才那短短的一刻,仿佛在刀尖上走了一遭。他再次深刻地体会到,失去权力庇护后,个体在暴力机器面前的脆弱与无力。
危机虽暂时解除,但警钟已然长鸣。追捕并未放松,甚至可能更加严密。他必须开始思考更长远的、能够真正安身立命的计划。
晚上,一家人围坐在油灯下,气氛比往日要凝重许多。沈父将白日里发生的事情,以及严五那套“落难乡绅公子”的说辞,郑重地告诉了袁氏、明荷和润生。他并不会严五原话那般文雅,但意思表达得清清楚楚。
“都听明白了?”沈父目光扫过家人,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以后不管谁问起,严五就是咱家远房侄子,老家遭灾逃难来的,叫严五,别的啥都不知道!记住了吗?尤其是你,润生,管住嘴巴,在外头一个字都不许多说!”他知道,唯有全家口径一致,才能真正护住严五。
润生似懂非懂,但见父亲如此严肃,也用力点头。袁氏脸上带着后怕与怜惜,连连称是。明荷则一直低着头,手指紧紧绞着衣角,听到严五诉说“家破人亡”时,她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疼,听到父亲要求统一口径时,她又感到一种与家族共担责任的决心,以及对严五更深切的担忧。
严五看着沈家人,看着他们因为自己而变得凝重却无比团结的神情,胸腔里被一种滚烫的情绪填满。这不再是简单的收留与报恩,而是在风雨欲来时,一种基于信任与情感的、牢不可破的同盟。
夜色深沉,小院的灯火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温暖,也格外坚韧。它照亮的不再仅仅是一方屋檐,更是严五在茫茫黑暗中,所能抓住的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浮木。他知道,他必须更快地强大起来,无论是内心,还是能力,才能不辜负这份沉甸甸的庇护,才能真正守护住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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